正在殿堂级摄影博物馆芝加哥哥伦比亚学院当代摄影博物馆(Museum of Contemporary Photography, MoCP)举办的薇薇安娜·萨森(Viviane Sassen)个展UMBRA,以她时尚摄影作品中与众不同的观念和手法引起人们的注意。她的摄影作品最早出现于2000年的荷兰小众在线摄影杂志《SEC》以及文学杂志《奥斯特里茨》(Austerlitz)中。而在那之前,她是阿纳姆艺术学院(Royal Academy in Arnhem)时尚设计专业的毕业生,同时也是一位在平面媒体界颇为活跃的模特。她身上独特的气质让众多时装摄影师对她刮目相看。 ETAN和我 “我想那种被男性摄影师拍摄的体验重塑了我的一部分人格。从那种凝视中,我开始寻找一种于男性的视角无关的另类性别定义。我一直是个害羞的展示者,试图去隐藏自己渴望被展示的欲望。”虽然是德国人,萨森在进入大学之前,却是在非洲大地上生长的姑娘。在肯尼亚西部的一个偏远村庄里,她的父亲经营着村子里唯一的一家诊所。萨森在黑人的乡土文化中成长,对非洲的土地与人产生羁绊——那是一种故土般的情感。她说:“暴烈的阳光,黑色的阴影,市场上,一头被屠宰的羊吐出舌头,身体被倒挂起来……其他的孩子们,他们总喜欢触摸我的脸和头发。纯粹的黑暗在每个黑夜降临那个村庄。” 作为一名时尚摄影师,萨森多年来一直用她的直觉般的桀骜在时装摄影界掀起波澜。她的摄影几乎建立在一种天马行空的实验精神之上,强烈的颜色对比与来自黑白的反差冲击着由白肤色主导的欧洲时装摄影主流。仿佛有一种来自非洲这片土地上的野性深入了她的灵魂,并引导她的目光永远关注着一种与质地相关的粗粝——这是一种肌肤赋予的质感。非洲人健康的皮肤在强烈的日光下会呈现出一种仿佛大地上沙砾般的颗粒感,这种来自撒哈拉以南的独特趣味被萨森带入时尚摄影界。在耀眼的白色墙壁前被日光照射,并被相机捕捉成一块耀黑的人体轮廓;模特的头发在正午的阳光下投射于面部的阴影与肤色之黑在逆光作用下完全融为一体。黑人模特的五官细节失却了,他们的眼睛微睁,仿佛只暴露出眼球上的一抹余光。他们的唇上的黑色和鼻梁的轮廓几乎完全在逆光产生的阴影中隐去。正是这些消解,让萨森镜头中的黑人模特几乎只保留了人体的形态。细节的消失凸显出属于姿态的简约之美。 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也被称为“黑非洲”,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活在一种因为肤色之黑而产生的仿佛失去了自己颜色的情境中,并由此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对颜色的渴望。在肯尼亚长大的萨森了解这一点,这让她几乎能够以一个非洲人的视角去发现和捕捉这种对色彩的渴望。在她的一系列摄影中,充满磨砂质感的黑色的皮肤与白色的餐具,蓝色的天空,红色或绿色的墙壁,以及蓝色的身体彩绘相映成趣,呈现出黑色皮肤独有的包容性与模糊性。于是黑色与阴影,黑色与黑夜,黑色与水,黑色与黑色服装,所有的这一切原本界限分明的概念在萨森的摄影中通过逆光与高对比度等方法被模糊了彼此的界线。皮肤成为黑色,似乎也因此可以成为所有颜色;相比之下,白色的皮肤因为是白色而失去了成为其它颜色的可能性。 ETAN和我 重述身体之难 商业作品中循环复现的皮肤之黑在萨森于今年一月初在芝加哥MoCP开幕的个人展览“UMBRA”中转化为阴影与暗色——“UMBRA”即为拉丁文“阴影”之意。 被大片的植物遮挡、在阴影下无处可藏的黑色身体呈现出颓败之势;面孔模糊的全身人像在逆光中拍摄,除了跃起的姿态与身体轮廓外一切“人的要素”都被黑影所剥夺。展览其中有一个名为“LARVAE”的单元,其作为精神分析心理学家荣格(Carl Gustav Jung)用以表示意识阴暗一面的术语,掩藏起令我们惧怕、尴尬、迷惑的事物。而在萨森的作品中,关于身份的探讨正是从“消除”展开的:身体被阴影覆盖,肌肤的温馨质感被冷酷地剥夺——抹消自己是反抗的第一步;只有抹消自己才有重述自己的可能。 从模特到商业摄影师再到艺术家,职业身份所赋予的对身体的敏感性是萨森作品的一条暗线。在她的商业作品中,这种针对身体的叙述技术频繁再现。为ACNE 2014春夏系列拍摄的作品中,模特所有裸露的身体部分都被敷以与身上服装相符的冷色白粉、难以分辨其真实肤色;在2012年为Pop杂志拍摄的Comme des Garçons秋季成衣大片中,模特同样以覆满粉红色颜料的皮肤示人。虽然被无机质的颜料掩盖了“人的要素”,但这要素中另人类困惑、挣扎乃至流血冲突的肤色却成为伪命题。以非人之物改造人体,正是离肉体最接近的工业品——服装所采取的逻辑。 “你就是你所穿着的”,服装工业试图将这一信息植入消费者大脑不断驱动需求的产生。但与此同时,它却也为现时代的我们提供了一种超越肉体身份束缚的可能路径——通过着装我们再次定义对肉体的期许,在层层包裹下抒发渴望:出身、种族、性别……修饰身体的现代技术到底是对身体的异化、对自己生物本真的拒斥,还是对身份重塑可能性的拥抱呢?服装到底束缚、掩饰了身体,又或是完成了身体在社会中的自我呈现呢? 这个问题,似乎只能留给观众寻找令自己信服的答案。因为萨森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在2013年的作品Etan & Me中,黑人青年Etan的皮肤上涂着无机质的金属蓝色颜料拍摄出各个角度的清晰肖像,而作者的自拍则反射于揉皱的反光纸之上、形象极度扭曲不可辨认。我们对他人的审视与对自身的困惑相辅相成;对他人对我们的观看又无时不刻塑造着我们的身份。而这一双重结构在“UMBRA”中,借由镜子这一媒介再次被提出。 ETAN和我 镜像与错觉 镜子是一种典型的异托邦(Heterotopia)——经由对乌托邦概念的反思和加工,福柯以此表述现实空间中可作为对照之物的异质空间。镜子让主体在不丧失其身份的同时又成为自身的观者:对自身相貌的认知是一种对自身署名(Signature)之意识的唤起。人们通过观察自身在异空间中的镜像,同时也是身体的署名来塑造主体的身份。经由镜子,我们觉察出镜中之影投向自己的目光、并在身处之处重构我自己的形象。 萨森在“Axiom”系列中娱戏镜子和阴影这两种长期存在于现实中具有极特殊作用逻辑的物品——其可以被看做数字图像技术中常见的复制(镜面)和抹消(黑影)功能现实中映照的模拟之物。镜子的物质存在于背光处投射下的阴影、镜子中反射出的画面中不存在的天空、地上的沙土与色块在多面镜子中被不断映现和扭曲……镜子的本性是什么?阴影所抹消的是什么?萨森试图通过对镜子和阴影的排列组合穷尽这一问题。 镜面与阴影合谋的光影游戏继承了错觉画(Anamorphic Paintings)的传统,同时也用一目了然的虚假的平面性回答了摄影媒介的物质性原罪带来的问题。错觉的本质是关于视角的,而“单一视角”正是摄影、抑或在摄影发明之前经由暗箱技术业已确立的摄影思维的造物。 不过摄影在大众图像的生产中,多多少少仍然起到了“真相的构建者”的角色,虽然对新闻摄影真实性的质疑已是摄影理论教室中的经典案例,但在一些更“硬核”的领域,例如医学影像、科学影像,摄影及其衍生技术仍是肉眼凡胎的人类达致“真实”的唯一途径。而近年来,这些领域的图像经由艺术家之眼获得审美价值的肯认。时尚摄影这一服务于“生产美的工业”的题材似乎是上述这种“科学与艺术”的结合的反面,通过对形式化美学以及从纯艺术历史中截取的符号语言勾起人对色彩、身体、工业品(服装)的直觉性欲望粗暴地宣称“美是一种虚构的功业,一种幻觉”。 大众难以抗拒地被广告的色香味收买,而商品的制造者与传播者则大方默认这“视觉欢愉——消费动力”的逻辑链条。设计世界的逻辑虽与艺术界的概念狂欢之景截然不同,却又可看做是景观社会的一体两面。在2014年于Frieze网站的访谈中,萨森被问及“是否在刻意划出时尚/纯艺术摄影两种体裁之间的界限”时说自己创作用的是“同一个脑子、同一双手”;而在被提到是否会采取不同的创作策略的时候,她又如此作答:“我的作品完全是关于悖论和模糊性的。” 这种修辞方法是萨森于商业需求的明室和自我表达的暗室之间的转圜之道。如今的她活跃于时尚摄影与纯艺术界,并且致力于纪录片拍摄;也许正是这种跨界的视角使她得以在频繁的转场之中抽身于艺术与时尚的缝隙,成为两种美学的摆渡者,探寻视觉惊奇的下一个关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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