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直到今天，史蒂芬·肖尔依然能带给我们新的摄影启示？

2017年11月下旬的纽约之行，赶上了 Stephen Shore 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大型回顾展。换票、寄存外套之后，我直奔他的展厅，连 Louise Bourgeois 都没有顾得上看一眼。

展览分章节展示 Stephen Shore 五十年的摄影生涯。早年围绕Andy Warhol 和“Factory”拍摄的黑白照片出现在首个展厅，其中一张，一行人凌晨在 Chinatown 中餐馆吃宵夜，他们一定是刚从一系列开幕和派对中抽身。

“1:35 a.m., in Chinatown restaurant, New York, New York,”

© Stephen Shore

深受热衷于明信片的Walker Evans 之影响，Stephen Shore 曾在1971年策划了一个展览，名为“All the Meat You Can Eat”，将搜罗来的明信片、警方图片、情色画片和快照进行汇编展示。看来他不仅对艺术摄影有追求，也对图像在社会生活中的生产与传播感兴趣。

"All the Meat You Can Eat"

© MoMA

也第一次看到了《American Surfaces》系列的展览现场，它们真的被冲印成家庭快照的大小，分三排，直接贴上墙，就像它们1972年初次在纽约最早开设的致力于当代摄影的商业画廊 Light Gallery 展出时那样。凑近细看这些照片，真的是妙趣横生：食物的残局、艳俗的墙纸、具有年代感的眼影……有很多关于时代与流行文化的信息。

《American Surfaces》系列的展览现场

© MoMA

接下来是他用大画幅相机拍摄的另一些“美国表象/表面”《Uncommon Places》，熟读的画面被装裱在博物馆收藏级玻璃与卡纸中，白色边框，似乎又产生了一些距离感。

《Uncommon Places》系列的展览现场

© MoMA

其著作《The Nature of Photographs》的精选章节也被制作成展览的一部分，书中金句式的见解被录制成音轨，拿起耳机就可以听课了。该书中文版《照片的本质》由江融翻译，中国摄影出版社引进出版。

江融与 Stephen Shore 相识已久，在江的著作《摄影的力量——当代摄影访谈录》中，就收录了他们的对谈。顺藤摸瓜，我又读到了江融为《摄影世界》开设的专栏《斯蒂芬·肖尔：自传式视觉日记》，以及《威廉·埃格尔斯顿：挑战显而易见的世界》。他在文中详尽梳理了彩色摄影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艺术史中的激流勇进，即“新彩色摄影”的先锋性成就，也即Stephen Shore 作品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意义。

如今被当代艺术完全接纳并且成为摄影创作主流的“彩色”照片，在其襁褓时期，前途一度堪忧。比如文中江融引述道：Paul Strand 认为“彩色摄影无法表达更深的情感”；Walker Evans 也觉得彩色照片“格调不高”。简言之，彩色摄影通常会让人联想到商业摄影，或者业余爱好者的家庭、旅游快照，而与“艺术的”黑白摄影相去甚远。

彩色摄影意味着一种全新的观看和思考方式。经典的黑白摄影大师们往往对处理现实场景中的色彩感到手足无措。如何在眼花缭乱的世界中组织画面的要素，颜色、几何块面、光线与氛围，以获得某种秩序与和谐？

就像摄影史的每一次跃进都与技术史的推进相伴，随着彩色胶片技术日臻醇熟，以及彩色印刷技术的突破惠及的大众媒体对彩色图像的需求与日俱增，摄影家们对彩色摄影的尝试也逐渐跨出步子。文中，江融提到，Ernst Hass 是通过新的染料转印法彰显大自然和花卉的唯美，似乎还不足以达到表现当下社会生活与现实的关系，而只有到了以 Stephen Shore、William Eggleston 和 Joel Meyerowitz 为代表的“新彩色摄影”的创作者出现，彩色摄影才真正地有所建树；而只有到了颇有先见之明的MoMA摄影部第二任主任 John Szarkowski 适时地在1972年先后为 William Eggleston 和Stephen Shore 举办彩色摄影个展，至此，彩色摄影进入建制阶段。

MoMA 的首个彩色摄影展饱受《纽约时报》保守批评家们的诟病，所幸William Eggleston有强大的自我，甚至只喜欢自己拍的照片。多年之后，《纽约时报》的《T》周刊转而将 William Eggleston 评为2016年年度人物，并邀请“彩色摄影”的“后辈”Wolfgang Tillmans 为其拍摄肖像，风光十足。

Wolfgang Tillmans为Willam Egglestone拍摄的肖像

© T Magazine

一直以来，一个很容易被欧洲辉煌的摄影历史所遮蔽的事实是，全世界率先展示、收藏、研究摄影的博物馆是美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成立的“摄影部”，这将摄影正式地邀入艺术的殿堂。

最后的展厅

© MoMA

在 Stephen Shore 回顾展的最后一个展厅，各种物件、文献构筑其摄影实践的各个巅峰时刻。尚年幼时期——14岁吧—— MoMA 摄影部第一任主任 Edward Steichen 代表 MoMA 收藏了他的3幅作品，有《登记表》为证；创作快照系列使用的米奇造型的玩具照相机——过于可爱了，但有利于诱发被拍摄对象的笑容；由 Light Gallery监制的使用Stephen Shore 摄影作品制成的1975年小挂历——日常的传播；执教巴德学院摄影系期间对照片进行反思的著作《The Nature of Photographs》以及刊载有他和学生们在一起时照片的日本版《Esquire》杂志……结尾的“亮点”十分具有开放性和延伸性：一只白色 iPhone 和日本 IMA 推出的印有 Stephen Shore 照片局部的手机壳将观众引向他目前最活跃的摄影实践领域—— Stephen Shore 2014年就开通了instagram 账号，在社交网络上发布他用 iPhone 拍摄的日常照片，目前有至少10万粉丝。

展览结尾：一只白色的iPhone

© MoMA

Stephen Shore的Instagram

纽约之行，似乎刻意留有的遗憾是没有去往 Saul Leiter 经常出没并留影的 Harlem，尤其是在小雪的时候。据常驻纽约的朋友说，今年纽约算冷得比较晚，直至12月1日返程，也没有等到初雪。

Saul Leiter 的首本作品集《Early Color》（第一版）是2006年从BookArt创始人夫妇那里收获的礼物，当时刚由Steidl出版，成为我收藏的首本摄影画册。抽象表现主义油画家、摄影家Saul Leiter 1948年开始尝试彩色摄影，至1960年期间拍摄的“早期”彩色照片收录该书，这本“姗姗来迟”的画册面世后，他被“追认”为彩色摄影的先驱、大师。

湿滑反光的路面，店铺落地窗前的纠葛、重叠的倒影，雨雪天气中优雅的雨伞，Saul Leiter 捕捉的画面简直就是诗。他“用”色阴沉、浓郁，人物、景物虚实难辨，让人捉摸不透。每一次阅读这本画册，都给我新的启发。好友Cathy 又从纽约 Strand 书店买给我一本Saul Leiter 的口袋书，作为初次造访纽约的纪念，再好不过。

YAO YAO的纽约彩色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