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的能力是暗示

○邓晓偲

起初，甚至在古埃及，人类还在黑暗中摸索，还不清楚自我身在何处，他们像身处暗室，只能通过黑暗中的其它生物，感受到自己存在感的剧增。直到1827年，第一张照片出自法国人约瑟夫·尼埃普斯之手，而后影像技术日新月异，我们通过摄影，见“全视眼”所见，视觉逐渐趋向于柯达，思想发展也逐渐趋向于快照，对“自我”的地位也随之愈发清晰了。

慢慢地，我们也形成了将一切形象化的习惯，因此拍摄这个简单的动作，同时被赋予了无限的含义。而杰夫·戴尔在《此刻》里，以 “门外汉”的纯粹立场去接触摄影这一媒介，也是想让大家知道，即便“摄影”这事儿存在一定的门槛，但是对于了解事物的有关特性与无穷意义，我们仍有自己的话可说。

即便现在只会利用手机拍照的人们也知道，抓拍最能捕捉生活的情致，大部分的摆拍，情状总会有几分不自然。这也是杰夫说的，摄影师能在被拍对象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一幅高质量的作品；摄影师也可以完全在无计划的状态下工作，根据其本能反应拍摄。这个行为本身就有着特别的诗意，囊括一切偶然的诗意。如今，我们也早已习惯抓拍，这样就能将瞬息万变的时间流定格在那个瞬间，被捕捉的瞬间仿佛不是即刻而是永恒的。杰夫在书中花费了极大的功夫讲盲人摄影，意正在此——失明的人对被拍摄全然无知。因此他们呈现出最本真的样子，时光不断流变，世界之于他们仿佛都化为阴影、气味和声音，而这也是杰夫在摄影这门艺术中最珍视的东西。

摄影的能力是唤起，而非告知，是暗示，而非解释。它诱惑历史学家、人类学家、艺术史学家从收藏的大量照片选出一张来讲述他所理解的故事。这故事可能与拍摄者最初的意图、叙事语境毫无瓜葛。就像梅罗维茨所说的，“不是真的对加油站或者与加油站相关的事情感兴趣。这碰巧只是观察的借口罢了。”

因此不管是爱德华·霍普那寂寥如故事开篇的经典油画《夜间加油站》，还是同一时期多萝西娅·兰格的摄影作品《沃诺克加油站》，这个“加油站”都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事物，都充满了他们对不确定因素的深切渴望与对可能性的极大理解。擅长写实画风的霍普自是不必多言，通往加油站那布满尘埃的道路同时也蜿蜒伸入黑森林，有一个孤独的小伙，看起来像将要为夜晚关闭所有的事物——这个点发生了什么，又将会发生什么，霍普激发了人们无限好奇。而兰格的摄影安静而黑白，阴影斜长，天空无鸟无云，冲进来的人物亦有着霍普式典型的僵硬形态，在间隙里停滞——任何事物都如此崭新，摄影的此刻，仿佛改变了它们前后的样子。这就是兰格与霍普，以及他们对于艺术的理解：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事物，盘踞在他们作品中的寂寥情绪，仿佛都要将与任何日常人类活动彻底隔开。

除了加油站外，还有公园长椅，理发店，手，公路……似乎不是摄影家在拍摄这些事物，而是它们在呼唤那些摄影家；似乎杰夫也不是在描述摄影，而是在描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