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边的话)
王雷在阿富汗时,我和他用MSN联系起北京和喀布尔的许多夜晚,也联通了我们的智慧通道。
就在那些宁静的蓄满真诚的夜晚,我们在网上研究法新、美联、路透一幅幅好照片,也交流着我们共同的价值判断:做一个知恩图报、知晓好歹的人;做一个和名利有一些距离、好好做事的人;做一个心胸里能盛的东西多一点的人、、、、、、
如果说,5年前我还为王雷的专业精神的欠缺而有些发愁并忍不住对他指手画脚;今天,为成为有尊严的职业摄影者,我们已渐渐成为同道。
人世间风雨难料,浮浮沉沉。成长辛苦,会有代价,但任何人不能缺席。
在合肥莱茵河边夜色里我们一起喝茶,王雷说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继续读书,读一个国际关系和国际事务的专业;
他还说要把已经掌握到手的摄影技术放弃,以便更接近摄影的本质;
他还说 要坚持在人群中做说的最少听的最多的那个人、、、、、、
成长
----与王雷对话
一.阿富汗让我有时间领悟生命的道理和摄影的真谛
陈:你几乎在一夜之间让摄影界记住了你的名字,这是因为你去了阿富汗。当时的阿富汗,只有你一个中国摄影记者,你必须天天发稿,完成任务,让世界听到新华社的声音。
王:我应该先谈谈新华社。新华社对于摄影记者来说是一个最好的平台。
新华社的照片在很长一段时间被很多人认为“落后、八股”,我自己也觉得有些照片的拍摄比较死板。但从九十年代开始,我亲身感受到新华社照片的变化,一个是题材的扩展化,很多社会题材和批评题材开始向外播发。另一个变化是照片风格的多样化,很多照片拍摄新颖,并及时吸收了一些国际优秀的摄影风格。原来对新华社照片有成见的人都心服口服地说: “新华社照片现在让我们刮目相看了”。
新华社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与美联社、法新社等国际新闻机构建立了新闻照片交换业务,这种交流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记者摄影水平和编辑的审美眼光。
新华社还有很多得天独厚的优势,比如有非常理解摄影记者的摄影部领导,还有派驻到国外与外国同行竞争、并接触到西方艺术文化的机会。在摄影部,还有一批优秀的图片编辑、他们和记者建立了一条条热线联系通道,相互沟通,给记者指点和鼓励。
陈:过去,新华社一直派总社的记者驻外,最近几年,开始有分社的记者被派往国外工作。你赶上了好机会。
王:非常对!新华社驻外摄影记者的制度对整个摄影队伍的素质提高起到了良好的促进作用,因为对驻外摄影记者的要求比较高,除了有过硬的摄影技术本身,还需要记者较熟练地掌握一门以上的外语、电脑知识、通讯知识、驾驶技能以及财务知识等。
现在新华社分社的年轻记者都是经过严格选拔进来的,素质都很好,英语基本都在六级以上。我们在地方分社干了一段时间后,也希望得到和总社记者一样的机会,在国外环境中去积极参与和外国通讯社的竞争,也使自己的水平得到提升。
分社摄影记者想出国,必须在所在省份好好干几年,申请出国工作,先要通过比较严格的外语考试,基本素质和摄影技术也要得到总社的认可。
我自己的体会是:在新华社,只要有能力,只要去争取,就有机会。
陈:记得我听到总社要在阿富汗建立分社,要设长期的摄影记者时,我打电话鼓励你去争取。因为我认为去那里虽然不是美差,但对你将是个难得的成长体验。
王:2002年底,新华社决定在阿富汗的首都喀布尔建立分社,作为战地报道的基地,这同时也意味着,新华社的阿富汗战地报道将由以往报道组的三个月一轮换,变成一年一轮换。
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就向总社提出申请。后来我幸运地得到了这个机会。这样我和其他两个文字记者便成了新华社喀布尔分社的第一批记者。
[FS:PAGE]陈:你第一次出国工作,又去了这样一个被国际社会关注的地方、、、、
王:我至今记得2002年12月17日这个日子。联合国由伊斯兰堡飞往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航班上只有十几位乘客,除了联合国工作人员、西方某国大使馆外交人员外,就是新华社的三名年轻的记者。飞机穿越阿巴边境、塔利班活动区域,最后降落在国际安全部队控制的喀布尔国际机场。
在塔利班倒台之后的喀布尔,在充满了一片爆炸声、夜晚持续不断的枪声中,我们度过了2002年的除夕;依旧是在一片恐怖袭击、爆炸的伴随下,我们开始了2003年.我们的战地采访也随着爆炸、袭击而开始,在时时刻刻充满了危险的环境下,履行一个新华社记者的职责。
陈: 在有战事的地区,记者的工作会受到编辑部格外的关注。关注你们的安危、你们的状况、你们呈现出来的照片。
王:经历了20多年战乱的阿富汗,战争并没有因为美国发动的一次对塔利班的战争而结束。在这个贫穷而落后的国家、恐怖袭击、爆炸、抢劫、火灾、枪击、民族冲突、地雷等危险因素,无时无刻不存在,许多看不见却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比两军对垒更可怕。
在阿富汗的一年间,作为战地记者,我先后参加了美军在阿巴边境清剿塔利班的秘密军事行动、联合国特别使团对阿富汗解除武器的视察活动、阿富汗大支尔会议、阿富汗建立国家军队、美国防部长访问等重大报道。与国际安全部队一道巡逻,在采访中数次历险,亲身经历了爆炸、火灾等高度危险场面、在美军的枪口下拍摄被枪杀的阿富汗士兵,也曾经被美军士兵误以为是间谍而扣押。
陈:虽然你到新华社工作十几年,但常年驻守安徽分社,表现平平,编辑部大部分人对你还没有深刻的印象。但就是这一年,你从阿富汗发回的照片引起编辑们的极大兴趣。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你的照片。更重要的是你在摄影技术上好象也突然觉醒。阿富汗也同样给了你一个拍摄的契机和转折。
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为你喝彩呢:王雷,你终于用专业的精神做专业的事啦!
王:我长期在安徽分社搞摄影,十多年来几乎没有拍出过几张好照片,其中有两年在西藏,照片似乎好一些,但总体水平处于新华社的中下游。
我自己也认真想过,为什么在阿富汗一年间我做人做事突然会有了质的转变?
我这样总结------
首先,在阿富汗,我终于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中。我生活的空间里一下没有了应酬,没有了诱惑,甚至没有了朋友。清心寡欲这反而成就了我全力以赴的工作状态。而这种清净在合肥是不可能的。家在那里,朋友在那里,各种关系在那里。只要我想,一年365天,饭局可以天天不断。受各种社会关系和亲戚朋友牵扯,精力相当分散,真正专心一致去研究摄影的时间少的可怜。而在国外工作时,我几乎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去采访和拍摄,这种专一的态度使很多照片在拍摄时不再随意.
我终于体会到专心工作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第二:和外国同行同场竞技对我也是一个刺激。
当通讯社记者这么些年,我却一直不知道外国记者是如何工作的。在阿富汗期间,各大通讯社都派来一批批的记者,我有幸和他们在所有的场合一起工作。
我心里和他们较着劲,但我更重要的是近距离地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的态度、眼光、对事件的判断以及拍摄。
陈:关于近距离向国外同行学习,这点可以谈的具体一些吗?
王:在这一年期间,我几乎每天都亲眼看到国外同行的工作状态。
最值得我敬佩的是国外通讯社记者的敬业精神; 国外记者根本没有作息的概念。在新闻第一线,无论什么时候发生突发事件,他们都毫不犹豫地投入,以锲而不舍的精神坚持拿到第一手材料。有一次阿富汗政府准备释放一批塔利班战俘,所有人都不知道具体的释放时间。为了拍摄到塔利班战俘的照片,法新社和美联社的记者在监狱门口从清晨一直等到黄昏。七、八个小时,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饭,其实往外走一公里就有一个市场可以买到食品,但为了不错过第一手新闻,他们甘愿挨渴挨饿也不离开一步。他们把新闻采访作为一个高尚的事业来做,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FS:PAGE]其次是他们的专业态度。我自己在国内拍照片,老是摆脱不了随意性,抓了一张够国内报纸发稿水平就不想再多拍。但国外的记者不是这样,他们为了拍到一个好的画面,在一个地方可以呆上很长的时间,一天不行,第二天接着等待;画面也是站起来拍了蹲下拍,甚至干脆躺在地上拍,直到他们满意为止。他们总是尽最大可能走到被摄者最近的距离。在阿富汗,我重温在大学新闻课程里学到的卡帕说的那句话:“如果你拍的不够好,是因为你离的不够近!”并深深体会。 三是他们的勤奋作风。在阿富汗采访的美联社、法新社和路透社记者不管男女、不管年纪大小都是一天跑好几个地方。这种快节奏的工作作风使他们很容易掌握没有规律的突发事件,很少漏掉新闻。他们虽然轮换的很快,但每个人都珍惜在战地采访的每一天,把当天的事情做好。当时,我自己想拿到一个独家新闻,非常不容易。 陈:好。接着讲你自己
王:我还想谈我自己也没有料到的荣誉感和责任感。
到阿富汗后的前三个月,我所有的拍摄激情都被调动起来,那是因为有一股力量支撑着我--------因为我知道新华社摄影部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的照片,所有的报纸用阿富汗照片都署名:“新华社记者王雷”。我必须把照片拍好,我只有把照片拍好!我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字,更要对的起我名字前边的五个字!
还有一点也是不容忽略的:就是阿富汗的环境非常适合摄影,无论光线、环境、人物的形象和服饰以及地貌,很容易给摄影者留下施展拳脚的机会。阿富汗人也非常喜欢被人摄影,对照相机从不回避,所以很容易进入拍摄环境。
陈:大家对好东西的认同是一致的。记得那时熟悉你和不熟悉你的编辑看到你的照片都很欢欣鼓舞。
王:在我心里,编辑部的编辑们是我最应该感激的人。
新华社的记者比其他媒体优越的地方还在于:我们有一只最好的编辑队伍。别的媒体的记者无法体会我们有编辑的快乐。编辑的专业水准和奉献精神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我们工作的力量和源泉!
这个时候我也要感谢你呢!那段时间,你经常通过网络与我沟通,用各种风格的国外优秀照片启发我去创新,鼓励我形成自己的风格。
你不知道:这种交流和鼓励对当时孤独作战的我有多么大的帮助!
陈:阿富汗是你孤独劳作的地方,阿富汗也好似你摄影的福地。做摄影记者十余年,你似乎一夜之间找到摄影的真谛,找到本质,你在摄影方面的才情得到充分张扬:照片的光影、动感、可遇不可求的奇妙构图、、、、、
王:整整一年间,我几乎每一天都在拍摄、发稿。做摄影记者这么多年,我自己第一次体会到拍照的乐趣!
我一共拍摄了珍贵的战地图片资料100,000余张,向新华社发稿400多组计1400多底,其中多组照片是抢在美联社、路透社等国际著名通讯社之前的独家新闻。
一张优秀的战地照片,比1000字的文章更有震撼力,感染力。但每一张战地照片,都来之不易。摄影记者克服困难,冒着危险到达现场,从千方百计地拍摄每一个瞬间,到通过海事卫星将图片以最快的速度传回编辑部,经过编辑的辛勤劳动而出现在报刊杂志。
读者看到了精彩的画面和历史的瞬间,却很难想象到摄影记者和编辑为这一刻所付出的努力。
二.国内外拍照片的心得
陈:新华社在阿富汗战争开始后,先后向阿富汗派出了八批报道组,你之前还有戚恒、李小果、刘卫兵、王毓国、龚兵、艾尼瓦尔、赵鹏等人短期去过。每个摄影记者几乎都拍出了相当精彩照片。因为你们的工作,新华社在阿富汗这三年的摄影显示出自己的实力:我们可以和其他几个著名通讯社在同一平台竞争。
王: 美联社、路透社和CNN等国际知名媒体的记者,每一批只需在阿富汗坚持两个月,因为是战地,两个月作为一个期限,可以缓解战争对人的压力。他们的薪水是发达国家基本水平的三倍以上,而新华社记者的工资却只有发达国家基本水平的三分之一。但是,任何一个新华社记者都不会和美联社、路透社比待遇,但会和他们比新闻拍摄,比竞争时效。要想让世界听到中国在阿富汗的声音、要让中国知道自己记者的存在,他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必须发出自己的稿件,拍回自己的照片。
前几批记者的出色表现给我造成了一定压力更给我带来希望,但我知道只要我努力,我会和他们一样出色。
我在阿富汗期间,路透社驻北京的办事处主任曾经打电话给摄影部国际编辑蒲睿睿,说,“你们派到阿富汗去的那个记者不错,很多照片比我们的记者拍的好”。这是最令我激动的一个评价。
陈:我发现有个现象-------这个现象在新华社分社记者那里体现地很明显----------有一些摄影记者,在国内时并不出众,但一到国外就出现了很大的变化,照片感觉好多了,在国内和国外的照片似乎不是一个人拍的。比如同是去过阿富汗的河南分社的赵鹏、新疆分社的艾尼瓦尔、还有你、、、、
[FS:PAGE]王:我们几个回来后在一起探讨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同一个人在国外拍的照片与国内的照片差别会如此之大。我们的体会惊人的一致:
1, 兴趣和题材差异。在国内时我们长时间工作在一个省份,对身边的事情有些麻木,照片的题材也相对单一。这样去拍摄新闻的兴趣就不是很浓厚,投入程度也很不够,这样的状态下拍摄出来的照片一定不会是好照片;而阿富汗是新闻热点,几乎所有的日常生活题材我们都觉得很重大,很有兴趣,因而会很投入。
2, 压力和自觉程度不一样。在国内分社的摄影工作不是很追求照片的完美和艺术表现力,自己也放松了要求,绝大多数新闻只要把它基本准确地拍摄下来就可以了。而在国外不同,一是有来自国际知名通讯社同行的压力,而二是有来自编辑部的压力。在英文雅虎网站上,我经常可以看见国外通讯社摄影记者与我们同场拍摄时拿出来的照片,有时可以看见他们转发新华社的照片,好坏一目了然。我一下就警觉起来:自己必须努力去拍,要他们的水平看齐。由于阿富汗是国际热点地区,新华社摄影编辑部也很关注我的照片,在大平面的电脑上,我拍摄的所有照片都要经过每一位编辑的眼光,这也是一种压力,逼着自己去做好。
3、国际竞争带来的影响。出国后,我们会把自己的目标定在与美联社、路透社和法新社这些国际新闻机构的摄影水准上,并时刻与他们竞争。有时候阿富汗半夜发生一个爆炸,我就对当地翻译说,“美联社去,我们也去!”同场竞技的时候,如果照片没有十分的把握拍好,宁可比他们多花一点时间。
我们达成的共识是:出去了我们代表的是新华社,是中国,不敢有半点懈怠!
陈:据不完全统计,自2003年3月伊战爆发以来,至少已有30多名记者在伊拉克殉职。而在历史上,为新闻献身的同行已经没有具体的数字统计。面临危险,你如何对待?你会不会为一张照片献身?
王:我对在战场上牺牲的同行充满敬意。但我自己面临这个问题时,我会这样对待:
1、 现场有一定危险,但新闻非常有价值,而且我有能力把危险降到最低程度-------比如穿好防弹衣等安全设施-----我会尽最大努力把照片拍摄下来;
2、 有显而易见和我无法躲避的危险,要拿命去换一张照片,我可能不会去。因为我知道我活着会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陈:一心一意的时光多么美妙!生活和灵魂都会变的朴素而坚定!
我每次在合肥见到你,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饭局,都疲劳不堪。有朋友从外地来上黄山去皖南,你都要亲自开车陪同。身心劳顿,几乎没有沉静的时刻。
说实话,尽管我很高兴你拥有那么多的朋友,但那样的生存状态是我不能接受和欣赏的。
王:在日常生活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我们被一些琐碎的生活杂事所忧扰,根本不能专心投入拍照。那时的生命好象根本不属于自己。
派驻到阿富汗的一年时间里,一下没有了朋友开始感到很孤独,但却让我也彻底抛弃了所有的杂念,有时间领悟到生命的道理和摄影的真谛。
陈:所以我希望你一生中能多有几个阿富汗那样的孤独时刻呢!
王:总之,阿富汗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今后我还不知道我还会遭遇什么事什么人,但阿富汗一年让我一下成熟了许多。
虽然回来身体很长时间没有缓过来。但我不后悔这次选择择。
三.西藏的天空
陈:你还有一个重要的经历-------进藏。
可能你自己都意识不到西藏给予你的是什么。而我知道:你性格中的与人相处时为他人着想、不计较是非小事、不计较得失的特质是从西藏来的。西藏的印记在你身上很深。
[FS:PAGE]王:我第一次去西藏援助工作时,只有23岁。新华社记者援藏意味着起码在那里工作两年,很多人因此都会留下这样那样的身体隐患。在别人犹豫时,我出生牛犊无所畏惧,也顾不上想那么多就一冲动报了名。
当时我根本还没有一个清晰的人生态度和方向,只是觉得西藏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可以增长我的阅历。
我确实没有想到,两年的西藏之旅在我的性格中留下那么深的印记--------给我一张白纸样的生命加入许多的成分,比如坚定比如粗犷、、、、、、它完全影响了我后来的道路。
陈:在西藏呆过的人都有说不尽的西藏情结。无论在哪里碰到同样去过西藏的人,我们之间就可以找到令人激动的话题,甚至不用深谈就觉得对方已经有了可以做自己朋友的可能。
陈: 1999年冬天,新华社摄影部组织对西藏报道小分队。那时我和你不熟,但经不住你一再要求同意你和我们再次进藏。
记得我在《高原启示》那篇采访手记中这样写:“王雷太年轻啦!大家说话时,他居然会在我们眼前睡着。但王雷已有两年的援藏经历,对西藏的痴迷使他再次强烈要求加入小分队。一进藏,他就兴奋地老想往外跑,我戏言他像屁股上着了火的猫。而王雷意识到倾听与沉静对他这个年龄段的重要性后,内在的感悟能力、善解人意、自省等种种优点一点点开始散发光芒。”
王:是的!第二次进藏,我安静了很多,安静才能学到东西。在你、新疆分社优秀记者沈桥、西藏分社个性十足的藏族记者觉果那里学到了很多。我学会了做专题报道,更学会了怀着敬重的安详的心工作。
陈:当西藏分社快活的普布师傅的巡洋舰载着我们穿行在莽莽草原和崇山峻岭中。亚东的歌一遍遍重复着,我们五个人时而大声随唱、时而长久沉默,任苍凉的歌声一遍遍敲击着我们的心,灵魂深处许多久未触碰的东西一遍遍被揪出来审问。
在寒冷的冬季,在缺氧的高原,我们朝夕相处,艰难跋涉,不约而同地对久违了的真诚充满珍惜。我们彼此袒露人性中最真最美的情怀,每时每刻尽致尽情的工作者、感悟着,一起度过了严寒中一段温暖的时光。
王:那段时光确实美妙!可惜生活中那么纯粹的时光太少了!
那次我独自完成了《拉姆来到拉萨》的报道。在八角街附近,我发现一个小得可怜的发廊中,一个眼光怯生生的藏族小女孩在洗头发。我马上向前,知道了这个名叫拉姆的女孩刚随他的父母从阿里无人区来拉萨朝拜,我决定跟踪拍摄。
我拍下了这个六岁女孩的许多第一次:第一次洗发、第一次到大昭寺朝拜、第一次看到布达拉宫、第一次乘坐小卧车、第一次逛商场并得到一个大玩具、第一次和城里的小伙伴交流、、、、、、我在几天的拍摄中,知道了拉姆的许多故事,对这个小生命充满了感情。我拍摄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拉姆要回阿里了,临行前,她在院里结了冰的水池边帮房东洗一堆碗筷。看到拉姆的小手冻得和小胡萝卜一样,我心痛得拍不下去了、、、、
这个报道是我第一次离藏人这么近拍摄,拍摄时心里阵阵悸动。
而你和沈桥、觉果做的《远离死亡线不再是藏北牧民冬天的神话》、《哲蚌寺喇嘛的生活片段》、《西藏民居----恶劣自然环境中舒适的生存空间》等摄影故事让我重新建构对西藏的认识,也让我觉悟到报道摄影实在是学无止境。
陈:我们远没有真正走进藏人的心灵------藏人的生命哲学古老而深奥---------但我们那次尽了最大努力离开公路、离开旅店,离开烧着牛粪的热乎乎的房屋,走到了离藏人最近的地方。我们几个人的工作态度达到共识:尊重藏人并让他们知晓,善意而不牵强。这决定了我们必须带回真实的摄影报道,让读者通过这些报道知道藏人的生存状态,虽然记录下的可能只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王:告别那天,我们几个去藏餐厅喝青稞酒,整整两个小时没说什么话。高原的确很难告别。
陈:你的女儿名叫“西嘉”,和西藏有关吧?
[FS:PAGE]王:为了纪念西藏岁月,我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她95年出生时,我正在西藏嘉黎县采访班禅转世。
在中国,西藏是我愿意一去再去的地方,我一直希望我身体好了后能开车沿青藏公路进藏。我会以一种更为浩瀚的心灵体会这条路上的一切,也期待更深入地走进像我的兄弟一样的藏民族。
西藏是我的天空,西藏是我的永远。
四.懵懂少年走上摄影之路
陈:你是一个天生资质很不错的人,因而和很多你这个年纪的人一样,经历很顺。
王:我儿时在江西农村的一个军转民垦殖场长大,像部队的环境,但更多的是农村环境。少年时我就渴望独立生活,从初一开始住校,一直到考上大学。
学习的经历太顺利啦----小学时成绩一般,到初三时因为父亲工作变动转学到县城中学上学,出现了一个大转折,开始学校不让我进重点班,我不服气,努力了半学期成绩一跃成为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二。到高中又因为由理科改学文科,又是全班第一,考上了当时希望去的大学------中国人民大学。
报考大学的初衷是想学经济,却被改派到新闻摄影专业。那时什么是新闻摄影根本不懂,只凭感觉也还可以接受。
上大学我还不满16岁,糊里糊涂却自然淳朴。四年里情感世界没开窍,对女孩子没有兴趣,成天和江西老乡呆在一起。在班上我也不是出色的学生,平平淡淡的四年。
但后来深深体会到:北京的生活、大学的生活让我这个从江西老区来的混沌少年打开了眼界和境界,我生命的底版因此很正---------爆光很正----------它让我变得大气,眼界开阔。
我大三时到中国青年报实习,大四毕业后分配到新华社安徽分社做摄影记者。继续平淡着、满意着、、、、、、
陈:你认为自己是在摄影上还有潜力吗?
王:我现在还不是最好的,但我始终觉得自己还有不断提高的潜力。阿富汗证明了这一点。
但我急需要加强其他方面的修养,如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很多时候你必须先去分析问题的实质,然后再去拍摄,效果就不同。一个缺少文化修养的摄影者,最终只能做一般的摄影记者,而很难成为一个摄影大家。我不希望自己因缺少文化修养,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就再也不进步。
陈:对老一代摄影家以及和你同时代的摄影者你有怎样评价?
王:老一辈摄影者很伟大,他们克服了很多困难,包括技术上、思想上和当时的环境上的困难。他们的照片中更多地记录了真实的历史,开创了中国摄影的先河。但摄影是一门发源于西方的艺术,因为条件和年代的限制,他们没有多少机会接受各种系统教育和西方的艺术思想。说到这里我觉得我们真上赶上了好时代。
出生在70年代和80年代的摄影者,基本上都经过了良好的高等教育,个性得到培养,也有机会和西方思想相接触,因此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较强,也勇于探索各种流派和风格的摄影,并且深入到一些反映社会问题和阴暗面的角落,用另外一种坚强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勇敢和思想。
陈:如果想有长进,你认为摄影人应该培养什么态度,遵守什么纪律?除了摄影的能力,还应该具备什么样的能力?
王:我只有资格讲我自己。第一是培养读书的习惯,增加自身的素质和修养;第二是培养与人沟通的能力,使自己在各种场合都能够应付自如;第三是加强社会责任感的意识,不要为摄影带来的短暂商业利益所迷惑,更多地把摄影的价值观放在社会接受的位置上。
现在很多摄影者照片拍的很精彩,但不能安静地拍照片,我觉得这是一个素质问题,很多场合,摄影记者扎堆等着被摄人物出现,然后不顾一切地前挤后拥,有时造成场面大乱。旁人就说,你看现在的摄影记者就这个素质。这在国外很少见到。实际上如果不是很有必要,很多场合都不需要这样挤着去抢拍,大家都挤反而拍不好。为什么大家都不去想一个与众不同的角度呢。挤的最厉害的人往往就是一个最没有思想的人。陈: 你现在有最满意的作品吗?你如何描述自己作品的风格?
[FS:PAGE]王:至今没有最满意的作品。有些作品只能说比较满意。因为很多作品自己不停地看,看了很多遍以后就觉得越看越一般。
我的风格正在艺术和写实之间找一个平衡点;我对瞬间动感也有一定把握。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认为最好的照片标准是能深刻地打动读者、感染读者,最后能留下来。
虽然不是最满意自己的摄影,但我最近还是编辑了一本阿富汗画册,为了纪念阿富汗的经历,也为了划一个句号。如同你在我的画册“跋”中对我说的那样------
“王雷:这之后,你会进行更深的思考与学习,有更多的劳作和突破。然后声音放低,坚定地告诉自己:有远见、有耐心,不断追问,催促行动。最后在没有人关注的地方有力升起--------“在内心的丰饶中闪烁!”
五.贺延光足以影响我一生
陈:当我问你在你的摄影道路上对你影响最大的人是谁时,你每次不假思索的就说:贺延光!
王:是这样。这很难改变了。
知道贺延光这个名字是在我上大学期间,他来给我们讲过课。但因为当时我们没有任何摄影实践,对他讲的很多东西是似而非、似懂非懂。
幸运的是我临毕业前到中国青年报摄影部去实习,近距离感受这个已经在中国新闻摄影界成为旗帜的人。
他言行朴素,对年轻人非常严厉却又非常关心爱护。我们当时因为条件限制,出去采访拍摄时只能使用上海产的海鸥单反照相机。有一次他听到我们几个正在对器材的抱怨,走过来说:“这样吧,你们用我的尼康相机,我来用你们的海鸥相机,一块出去拍摄,看看谁的照片好!”就是他让我很早就明白:器材远不是拍摄照片决定性因素。
贺延光的言行举止始终洋溢着五四青年的一种朝气。这种朝气早超越了他年龄的限制,成为他身上鲜明的特征更成为一种鼓励后辈的力量。 1991年华东水灾他在现场,1999年长江流域特大洪水时,他还是在现场;2003年非典最危险的时期,又是他带头进入病房。中国改革开放20多年来,几乎所有的重要现场都能看到贺延光的身影,他始终站在新闻的最前线
而这十年间,我从一个刚入门的大学生变成了一名还算成熟的新闻工作者。可是在贺延光面前我永远是学生,他有我们无法超越的高度。在他面前,我常常惭愧。
陈:记得我们开车行进在皖南山区时,你和我长时间地讨论贺延光。你问我: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在非典拍摄现场,又是他的照片最让人感动?
王:在贺延光身上有一个对摄影者来说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摄影的激情。早已年过不惑的贺延光每每谈起社会时弊,立刻激情满怀,溢于言表。我一直认为,摄影是一门激情艺术,一个精彩的瞬间就是一个个激情迸发的结晶。如果一个人不处于兴奋状态,很难找到精彩的表现角度。贺延光给我了很多启发。 而且贺延光对摄影的感觉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摄影艺术手段。对他来说,学习和思考已经成为摄影上不断创新和发展的源泉。那天他对我们说:他现在每天的阅读量达到5万字。这令我惊奇。同时他似乎永远在关注着这个社会的变化和底层百姓的生存状态,他总以一种鲜明的立场来看待社会的万象。 2003年他拍摄的《天使之痛》,成为有关非典所有新闻照片中最有表现力的佳作,当时国内的摄影评论家以各种角度来刨析这幅照片,可在我看来就是因为他以成熟的人性化视角抓住了最感动人的瞬间。
贺延光对我的影响不是一时一事,也不是短暂的一个个瞬间,而是一种足以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力量。 六.生活和工作中,有失才有得
陈:你喜欢美食,喜欢朋友,你还有没有癖好?
王:还喜欢音乐、电影。对了,还有围棋。
下围棋可以把我的思路调整的更清晰。有时候我就在想,生活和工作中很多事情是必须舍弃的,这就象围棋中的弃子一样,有失才有得。
[FS:PAGE]围棋让我学会了不患得患失。
陈:在安徽,走到任何地方都有你很好的朋友。在阿富汗,你和文字记者曹卫国、孙闻建立了兄弟般的关系。孙闻说:他生病的时候,你甚至为他擦身体、洗脚。他为交往了你这样的朋友而感到幸运。
王:我喜欢的状态就是:工作时专心忘我,其他时间尽情地享受生活和朋友带来的乐趣。朋友丰富了我的生活和心灵。朋友之间好的感受是相互的、给予也是相互的。没有朋友我寸步难行。
陈:我认识你这么些年,也发现你现在更加懂得珍惜。
王:一个人不一定要活很长的时间,但一定要活的有意义,就是要有明确的理想和追求,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一件或几件有意义的事。我现在觉得我要做的事是拍出有自己风格的照片,
在这个行业里赢得同事和社会的尊重,同时能体现出自己对事情的理解。我做人做事的原则是尽可能对自己要求严一点,对别人宽容一些。
我不会去做一个完美的人,因为我觉得我做不到;但一定要努力去做一个有个性和更多优秀品质的人。
我还没有时间好好认识到自己的所有优点和缺点,但那些对社会有可能造成不良影响的缺点我一定要去改正,至于性格里的一些不会对社会和别人造成过多伤害的缺点,我想保留。
在安徽十几年,不事张扬、细腻温婉的皖南文化、徽洲文化包围着我。你和我一起在这里采访过几次。你也见到了,这里的人很有内涵,少有火暴脾性。我自己也是一个崇尚低调、做人做事不喜欢太满的人。适可而止是我喜欢的境界。
陈:你能这样的工作和用自己的方式生活,你的夫人张梅和女儿西嘉功不可没。
王:我最感幸运的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环境下普通的家庭中,又拥有了一个比较美满并支持我工作的小家庭,心灵上没有遭受到什么重大的创伤。
我最深的遗憾是没有很好地珍惜时间,耽误了不少青春时光。现在已经步入30岁,年轻的优势已经剩下不多。
陈:你 平时最关注什么?
王:国际时事和生活中的高科技。
陈:你认为一个摄影者对国际事务的关注、对时事的关注、对身边事物的关注应该达到什么程度?
王:各人追求不同,但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时事,都应该每天关注;因为现在是全球化的社会,很多国际时事最终也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比如中东局势,直接会影响国际油价,很快又会影响到国内石油价格,马上又会使汽油、柴油价格上涨或下跌,这就与我们的生活相关了。另一方面,国际时事也给我们的日常新闻报道提供了新闻信息。如果真是对国际新闻感兴趣,还必须去研究它,使自己成为这一方面的专家,这样对报道才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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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好的体能是摄影者的财富
陈:从阿富汗回来,你的身体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王:身体好的时候实在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一个好身体对摄影人非常重要!
在阿富汗,每天我处在“拼了!豁出去了!”的状态下,就象上紧了弦的钟表,没有缓冲地带。没有一天不采访,没有一天不发稿。
回来一放松,一下就感到力不从心了。
摄摄影采访是一种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结合。阿富汗在2003年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凭着一个好身体,我只好天天在外工作,努力去捕捉新闻。有一次在外找新闻跑了两个多小时,回去的路上突然发现了一处黑烟,就靠发现的这一点迹象全力赶到现场,正巧碰到了一次爆炸,抓到了一次独家新闻。照片还获得了今年的中国新闻奖。那次事件是不可预知的,如果不是凭着好身体在外面工作几小时,我也不可能在最快时间内赶到现场。以前看到爆炸和枪击的照片,都以为是记者的运气好,现在很清楚,运气来自于记者的努力辛苦工作有时甚至数小时或几天的苦等才得来的。
照片的拍摄很难一下找到最佳角度,需要摄影者不停地四处走动,寻找最佳位置,有时甚至为了一张照片跑几公里路程,如果没有好身体,即使找到位置也未必能赶得过去。
[FS:PAGE]拍摄照片时,也是一个思想高速运转的时候。
体能好,思路也会更加清晰,更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拍什么。这些都是身体重要性的体现。
好的体能是摄影者最大的财富。
我现在很怀念自己身体好的时候。
陈:让我们相信这是暂时的,一切会好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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