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艺术以形象反映生活,文学语言以形象性特征为自己追求的目标,均表现出以语言为媒介的文学,不断寻求形象化的努力。这种努力最集中体现在诗歌艺术创作中。 在语言线性链条中如何伸展空间,艺术家们为此惮尽竭力。首先是形式上的突破,诗行由整齐划一到长短错落甚至于以诗行造型以获取空间效应;内容上的突破,由颠倒语序到打乱语法规范或者是同词性词的并列,借助人的自由联想能力,在人的思想空间重建形象,这也是人类惯用的以精神想象克服自身有限性的方法之一。火药和弹丸没有出现时可以想象一个阿基里斯。问题在:思想中飘渺不定的“大漠孤烟直”又如何和图像再现的光影色彩相媲美;而且每个个体的思想又是有差异的,黑格尔说过,“同一句格言,从完全正确理解了它的年轻人口中说出来时,总没有在阅历极深的成年人心中所具有的那种含义的全部力量”。 图像形象直观。在文字画还没有从图像中脱胎而出时,图像也曾是人们膜拜的对象,尤其是在巫术盛行的时代,图像拥有一种超自然的神奇魔力。在由文字为主要媒介培养起来的感知面前,图像风光不再,始终自惭形秽。但它也没有放弃追求文学抽象表达的深刻性的努力。在空间展示中寻求“象外之言”、“境外之意”和“韵外之致”,通过留白、配诗以及抓住最富表现的瞬间暗示行动的展开等,包括摄影与文学“联姻”等,都是这种努力的体现。这种追求的极至在西方是绘画也开始追求抽象,循着文字画当年发展的策略,谋求再现空间被摄影占领后的发展。 言与象、语词与图像、文学与形象彼此神往已久。一个缺乏图像的生动丰富性,一个少了语词的普遍深刻性,在对各自有限的忧怨中,不由向对方翘首相向。文学追求形象表现,从语词的选用到篇章的结构充盈着对形象生动的渴求;图像向往深刻呈现,从角度的切入到笔墨的律动都流淌着对生命睿智的孕育。在现实的物质技术条件还没有可能让彼此携手之前,彼此就互相倚重,努力追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化合。而摄影的产生,为言与象、语词与图像、文学与形象的真正化合提供了现实的技术条件与物质基础。借用生物工程技术的术语,摄影文学是图像与文学两种艺术基因借技术孕育出新的生命。 以语言为媒介的文学,形象的表现最终只能模糊地呈现于想象的空间,技术让光影声色的生动再现变得轻而易举,在生动再现的制作方面超过了一切绘画。画家纵使有再高明的技巧也难以与摄影技术相匹敌,绘画的速度始终赶不上时空转瞬的脚步,摄影可以将即时即地凝固于图像,并且以图像的“跳接”在时间的流程里拓展精神表现的深度。是摄影致使图像和文学二度携手,真正地实现了“诗中有画”和“画中有诗“,这是 “你中有我”和“我中有你” 一种生命的内在结合。换言之,摄影者在捕捉形象瞬间,他对表现对象的选取,对摄影技术的运用,对镜头视角的限定,都与他来自文化的(主要是由文学艺术培养起来的、包括技术和技巧的)积累而形成的先于经验的范式结构交融互渗,彼此从对方获取补充并修正对方,在瞬间完成并以镜头定格。摄影的图像不是对人类原初直观图像的回归,而是“把文学想象的描写变成可视的画面”,是与人类的理性同步、与人的理解力相一致的眼力的审美表现。我们不否认发生学意义上感性认识是第一性的,但这绝不意味理性认识与感性认识有高下等级差异。感性向理性的运动,致使理性理解获得感性的丰富性,而理性向感性的反向运动,致使感性直观产生理性的深刻性,两者交互作用,历史地培养起人类日益敏锐的感知方式。这种能力的加强,也不断增强了我们在图像直观中捕捉图像的理性深刻的能力。而心手合一的摄影技术让分离的感性和理性携手于图像,在图像中,感性的直观沉积着深刻,理性的深刻显现着形象。摄影弥合了主体和客体、感性和理性间的裂隙,克服了时间和空间的分离。敏感的学者指出,摄影文学是“面对快捷的生活流和思维流所出现的运用新的传媒手段从事 深度意义阐释的一种新的方式。”[FS:PAGE] 历来我们在探讨技术与艺术关系时,强调现时代技术条件对古典形态的艺术发展的不利甚至于敌对;依据是马克思的“阿基里斯能够同火药和弹丸并存吗?或者,《伊利亚特》能够同活字盘甚至印刷机并存吗?随着印刷机的出现,歌谣、传说和诗神缪斯岂不是必然要绝迹,因而史诗的必要条件岂不是要消失吗?”却忘记了马克思以下的教导:“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精神生产,就和与中世纪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精神生产不同。如果物质生产本身不从它的特殊的历史的形式来看,那就不可能理解与它相适应的精神生产的特征以及这两种生产的相互作用。从而也就不能超出庸俗的见解。”其实物质生产过程中的技术发明不仅增强了生产者的生产能力,而且也增强了生产者感知对象的能力,其中当然包括审美感知能力。绘画与文学互相倾慕相向发展到今天,已经生产出能够欣赏这两种艺术联姻的接受者,“艺术对象创造出懂得艺术和能够欣赏美的大众——任何其他产品也都是这样。因此,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摄影文学是与现存的生产方式相适应而产生的新的艺术样式和新的审美意识,是审美与技术历史地绽放的艺术之花。这种新形式产生的审美意义不只是审美感知的发展和改变,更多地是在于对现实人的日益丰富的感性本体的确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