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的实在与日常——曾年留居巴黎20年的视觉日记

2006-10-30 11:39| 发布者:| 查看:1145| 评论:0

    巴黎,在众多的文字与镜像描述中,一惯是一场喧嚣浮华、时尚风流的盛宴。哪怕是在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  大匠巴尔扎克笔下.贵族们捉襟见肘地维持着的奢华且有品位的生活.仍然每一分钟都勾引着挥金如土的资产阶级暴发户们的涎水。素面朝天、来自尘土归于尘土的自然与朴素,似乎不是巴黎的本色。但对一名在巴黎生活了20年的摄影师来讲,他爱上了这座城市,却是在它铅华落尽的时候。“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它似手有意疏离了  巴黎的纯美,巴黎的浪漫,巴黎的幻影,不致力于优美化、诗情化.而是致力于真实感,致力于展示巴黎的实在、巴黎的日常。”面对着曾年在巴黎20年间用镜头留下的视觉日记,中国著名的法国文学研究专家柳鸣九先生有这样的感言。
    除了巴黎的实在与日常,令我们感兴趣的还有曾年在拍摄中的一种个人化坚持:20年的时间,只用莱卡相机,只用一只标准镜头,只用黑白胶片。在摄影师们把长枪短炮作为标准装备的时代,这种简洁的生产方式也多少有点匪夷所思。联想起他十几年前花大力气做过的《北京漫步》的专题,他对巴黎的拍摄似乎是北京专题的一个呼应.于是两座城市成为聊天的开头儿。
赏北京的是什么?最欣赏巴黎的是什么,曾年:北京的变化可用天翻地覆来形容,我真想再来拍一次新北京。至于巴黎,自19世纪以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我最欣赏的也就是它的古色古香。
    罗布:拍巴黎20年,纯莱卡,纯标头,纯黑白,我直觉这不是典型的中国摄影师的拍法,而是欧洲摄影师的经典拍法。这种拍法是否受到了欧洲某些摄影家的影响,如果有,他们在哪些方面改变了你的摄影?
    曾年:我给自己拍的巴黎.是用纯莱卡相机、纯黑白影像,还有一条.就是50毫米的标准镜头。也和巴黎这座城市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我这么来拍这套照片,完全是受卡蒂埃一布勒松的影响。也可能当年的卡蒂埃一布勒松没有选择的余地,打他的照片里传达了一个信息,以至于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换一个景别,当然这只是以我的《巴黎漫步》系列来论,因为在平常的拍摄中,我对器材的使用很开放。2005年我陪《德国地理》(GEO)的图片总监在平遥摄影节看我《巴黎》的展览,她说不像是我拍的,因为她对我拍的其
他照片非常熟悉。
    罗布:通过这种坚持,你想证明什么?
    曾年:我本人如此拍摄巴黎,其实就是我个人世界观、个人视觉的记录,应该还会继续下去.这是我自己觉得愉快的事情。
    罗布:作为一名报道摄影师,你曾和《巴黎竞赛》《德国地理》等欧洲著名媒体合作,拍摄过不少有影响的专题,特别是关于中国的专题,比如兵马俑,拍了5年;三峡,拍了日年,甚至有人说欧洲关于这两个专题的报道,被曾年垄断了。作为一名东方人,为欧洲媒体工作,会带给你什么样的影响?
    曾年:我觉得肤色和国籍倒不一定是最重要的。欧洲媒体的黄金时代曾造就了一批杰出的摄影师。2005年的平遥摄影节上,和美国联系图片社总裁罗伯特·普雷基(他曾经是我的照片的代理人)在车里聊报道摄影的前途.他说:”你是搭上最后一班车的。”现在一家杂志专门派你去拍摄一个题材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了,我的几个大选题,其实不是为某一家杂志专门拍摄的,但把它们汇总起来就比较好看,比较有力量。因此,我觉得要紧的是摄影师自己先要有一个想法,否则无论什么样的肤色、国籍或媒体都没有用。
  罗布:中国经济的发展和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快,带动了欧洲媒体对中国的关注,是否能多给你带来一些拍摄任务?
  曾年:全球一体化使得信息共享的进程加速了.也就是说当年人们在周五排队买画报来看的光景已经成为历史。人们可以自己拿相机去拍古代文化、民族风情、现代城市。当年马可·波罗来中国一趟,在世界上就是一件大事,今天已经没有“天涯海角”这个概念了吧?至于说到媒体,我觉得还是要有新闻性,才会有人关注。我本人不是做新闻的,很难说清别人的侧重。自己做成几件事,也有点瞎猫抓到死老鼠吧? [FS:PAGE]
  罗布:在你和欧洲著名媒体合作中.你觉得他们对图片在编辑上面,现在最看重的是什么?比如是细节的真实、画面的美观、还是瞬间性、人物性格或其他,
  曾年:以我与媒体合作的经验来看,好的图片编辑是在利用每个摄影师的长处和特点风格。当然.细节、真实性、美感、瞬间性、人物的精神刻画都是重要的因素。我最怕的是编辑坐在办公室里想图片的样子,然后要摄影师去实现。因为个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天才的编辑是利用每个摄影师的创造力,大家合起来,就能成就一个很棒的作品。我合作过的出色的图片编辑大有人在,有的已经退休了,但是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令人叫绝!
  罗布:能否试举一例?
  曾年:在我的摄影生涯中,这样的经验很多,也正是这些经验构成了我所认识的摄影世界。这里说一下我与《Marie Claire》法文版的图片编辑瓦尔特·罗斯贝尔的一次合作。《Marie Claire》的原版是法文版,今天在全世界有近30个版本,大陆的中文版叫《嘉人》。我当年是瞄准了这本杂志开篇的一篇社会性的图文报道,一般10个页码左右,我曾听到过一批法国时尚女青年对这个栏目的褒奖。这里的时尚女青年,非国内的概念,法国时尚青年以自食其力、通晓人世寒暑为准绳,而不是以知道什么名牌化妆品、服装和夜总会来标榜的。
    当年,我由联系图片社(Contact Press lmages)来代理,可是该图片社的一位销售员称,不曾卖掉过一张照片给该杂志,原因是这家杂志只使用自己专人拍摄的照片。
    1998年,我自己开始单干,当时一片新鲜的空气,阳光灿烂。我自己跑各家有意思的刊物,《Marie Claire》也在其中。为该杂志拍照拿不到天价,可是其做事认真,口碑极好。我的一位朋友、玛格南图片社的札克曼经常为其拍专题.从他那里我听到一些细节,便自报山门,登门拜见。接见我的就是瓦尔特·罗斯贝尔,名头是艺术总监。在一般的新闻时事杂志中,没有艺术总监的头衔,摄影师见的是图片负责人.图片负责人这个角色,往往相当于副总编.有权申报选题。在用摄影师方面,当然是图片负责人有百分之百的
权力。可是瓦尔特告诉我,他本人没有申报选题的义务,这次我来看他也很重要,他本人知道了我是一名有经验的拍专题的摄影师,今后有合适的选题,他会找我的,云云。一般的西方人都很客气.这样的回答,我是太熟悉了,也没抱什么希望。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有电话找我太太,当时她不在家,我听说是《Marie Claire》杂志的编辑,就和对方聊了起来。原来是她看到了我太大的博士论文.关于中国的摇滚音乐的,想去中国看看那里的青年一代,是为开篇的大专题来做的。我立刻毛遂自荐,将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并约好一起去见瓦尔特。
    《Marie Claire》是一本女性杂志.几乎全部是由女性来把握,只有艺术方面是由两位先生负责的,他俩的办公室里充满了男女玩笑,不俗不脏.倒是缺少了便觉得不对劲了。这是否是他们两位在女性群体中的立身之本?否则,长期置身这种工作场合中,男人常常都是很娘娘腔的。那天,瓦尔特当即拍板,由我和资深编辑Lili一起赴上海,为期两周!并说,“你来看我有几个月了?你看成功了吧,我们这里做选题总是编辑的主意,我们是女性杂志.是女性说了算的。LIli是很有经验的,去了上海你就会知道。”当时也只能惯
性地当作他别有用意地一听一笑。谈完了条件和酬劳之后,我说:”我们第一次合作,是否要签一纸合同?”    瓦尔特又是玩笑着说:”你当我们是骗子啊,”自此再也不提签合同一事。
    这里我想说说题外话。在国内常常听到”签约摄影师”一词,以我的经验来说,瓦尔特的玩笑也是个事实,几家严肃和可以付钱的刊物.我没有签字的印象,即使签过几个字.也是就事论事,毫无什么荣誉之感,更没有一朝签字、终身管饭票之说。国内的”签约摄影师”之说.在我的感觉中,一有道听途说之嫌,二有坑蒙拐骗之嫌。什么“和各大主流媒体签约”之说,让人笑掉大牙。任何媒体、任何图片社、每个摄影师和每单选题都是在发展、变化和接受挑战之中的。 [FS:PAGE]
    言归正转,当我和Lili自上海回到巴黎后,先是我俩选照片。因为是当事人,瓦尔特在看过所有照片打样后,要看40张照片左右,这40张照片要说明选题的各个方面.不得重复,不得遗漏细节。当第一批照片送去后,瓦尔特一针见血地说,要重来,你们太兴奋,选片不冷静。几天后.我们再送去第二次选出来的照片,瓦尔特看后说,”这次我可以干活了。”
    当10个页码的版排好后,瓦尔特又找我们提意见。我真地是服了,他选的照片是在考虑到主题的情况下,没有遗漏任何细节,也没有重复.可以说恰到好处I这时他依然让我们来提意见,我仅提出一张照片,考虑到拍摄景别的一致性.建议换另一张上去.他立刻同意了。
    我们这组照片在法文版的《Marie Claire》刊出后,又被另外几个版本转载.之后,再由Gamma图片社代理,卖到世界各个角落。
    在瓦尔特退休前.我又为《Marie Claire》法文版拍过一个开篇大选题,一样地开心,一样地专业.一样地开着男男女女之类的玩笑。瓦尔特·罗斯贝尔就名字来看不是法国人,他说的法文带着瑞士德文区的口音。瓦尔特做艺术总监的《Marie Claire》在20世纪的80年代,以其格调简朴、明了和色彩鲜明奠定了在同类杂志中的艺术地位,当时在《Marie Claire》上可以找到最伟大的摄影师的签名。正是他们这批人,一起书写了世界摄影史上的一页。
    这里我来重复一下好的图片编辑在我每次出发之前说的一句话:“我不知道怎么去拍照。你是位艺术家,是你去的现场。”但是我想: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被他们派去现场的这位摄影师绝不会空手而归。    罗布:这些年国际报道摄影的拍摄和编辑方式都有较大变化,上次聊天谈到,报道摄影正在从尤金·史密斯那种经典的完整故事的叙事转向萨尔加多式的画面审美的追求。你觉得这种变化还表现在哪些方面,国内同行在哪些方面应该注意或借鉴这些变化,
    曾年:我曾经和几个搞摄影的朋友说过,”多注意一点画面,少注意一点细节。”摄影如何能与纪录片去拼细节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被奉为经典的尤金·史密斯去拍《乡村医生》是在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到现在,杂志的变化也太大了。我也吃不准这种变化的速度,我也希望我的那架莱卡相机和50毫米的标准镜头能够再用100年,希望像当年的卡蒂埃一布勒松一样,由《生活》杂志派你到世界各地去拍摄,但这可能吗?我觉得仔细地看看塞巴斯蒂奥·萨尔加多的照片,可以帮我们好好地思考一下摄影语言的问题。
    罗布:你曾和联系图片社、伽玛图片社等著名图片机构合作,现在这些图片社在电视和网络的竞争压力下,在数字化带来的影像采集大众化的压力下,  日子都不好过,伽玛、西帕、西格玛这些辉煌一时的图片机构要么被兼并,要么就被转手:著名的玛格南也在勉力支撑。在这种情况下.传统的报道摄影师和图片社是不是走到了绝路?还有机会突出重围吗;欧洲同行怎么看?
    曾年:那个激动人心的时代过去了。当年摄影是一个巨大的产业,千千万万的人在其中吃饭。现在这个产业的变化太大了,很多图片社,包括著名的玛格南,都已经退出了做大专题摄影的圈子。我们还能在大的杂志上看到哪家图片社的名字吗?好像很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以网络检索而取得的插图照片。今天的新闻照片发展得很快,世界几家大通讯社的触角遍布地球的各个角落,而每个普通人几乎都可以拿起一架相机来。当年卡蒂埃一布勒松来中国转了一圈,回到巴黎就成了大英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也总在想未来,
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到了一条出路?在巴黎,我的一些作插图照片的摄影朋友通过网络开辟了不少市场,但是做大专题的应该是该退休了。    罗布:现在,国内有一些青年报道摄影师,希望在中国国内就能为欧洲媒体工作,为他们拍摄报道或图片故事。作为先行者,你对这些同行有何建议, [FS:PAGE]
    曾年:三人行必有我师。在这个变化迅速的时代中,国内许多同行现在做得很好。至于建议.我只能说:选中一个题材.拍下去,总有一天会被人们认可的。总之,只有顺时应变才能生存.历史就是这样的。希望搞摄影的朋友不要像普雷基先生所说的那样,乘这最后一班车,去演化成摄影黄金时代的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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