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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马克·吕布MarcRiboudinMyEyes

2007-7-9 10:17| 发布者:| 查看:4436| 评论:0|来自:中国摄影

——写在马克·吕布拍摄中国50周年之际”文/赵小芹 Text by Zhao Xiaoqin

编者:今年是法国摄影家马克·吕布拍摄中国50周年。作为对中国摄影界产生重要影响的摄影家,50的时间应该让我们把对他的伸到照片和简单的访谈之外。为此,本刊特约既与中国摄影界颇有渊深、又是马克的朋友的赵小芹女士撰写此文,文章谈到马克关于摄影的内心最深入的观念、仓促的访谈所难以触及的微妙而动人的摄影体验、马克的宗教信仰、家世和日常——还有我们特别关注的——他对中国文化的真实态度。这些都来自于作者与马克的日常聊天,感谢作者把这些都细腻地呈现出来,我们得以照片之外看到了有丰富“背景”的马克·吕布。

一本辗转的赠书敝舍藏书中有一本《中国的三面红旗》,是外交界朋友不知辗转几手的遗赠。扉页中有作者四十年前的亲笔题辞:感谢某某先生1957年给予作者的帮助与建议……签名乃笔者认识而至今不变的——马克·吕布(Marc Riboud,1 923一)。
    此书为1966年麦克米伦公司出版、荷兰印刷。开篇引用了保尔·克洛岱勒(1868—1955)一句话:“事物不因我们将之弃置于后,便停止其存在。”
    保尔·克洛岱勒乃二十世纪法国达到顶峰的诗人、思想家、外交官,到中国作过福州领事,翻译过唐诗;曾前往丹麦、巴西作为外交官常驻,在东京、华盛顿、布鲁塞尔等地曾任大使,外交生涯也达到一等地位。他还是雕塑家卡米耶·克洛岱勒一一被称作“罗丹情人”的弟弟。
   看到这句话,便不能不想到保尔·克洛岱勒从十八岁就虔信天主教的精神背景。难免进而想到:引用此话的马克·吕布,是否也是天主教信徒呢?尽管我们帮助王志平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到法国,就曾拜访过马克,不久韩素音又告诉王志平:1956年马克·吕布第一次去中国,还是她的建议……但九十年代初王志平举家南迁,没有跟马克进一步交往。
    《中国的三面红旗》是马克·吕布从哈尔滨到南宁一一行程超过两万五千公里、两次旅行合计九个多月深入中国腹地、作为摄影家的集成:五十年代北京城在雾霭中那层叠的四合院屋顶、四川不荒废寸土的梯田、广西江间人迹罕至的小庙、悬挂毛主席像的人民公社社员之家、补丁摞补丁的村女司甚至城乡干部、带红领巾的南方赤足小学生、挑扁担的工农兵、抡锄头的妇女、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全民皆兵的民兵训练……离婚法庭的现场见证。尤其有正举杯饮酒的一幅毛主席正面照片、开怀大笑的周恩来总理形象。不少照片已在海内外各报刊上反复介绍过,毋庸笔者再赘言。
    不知有多久,此书安睡在地下室的书架上,似乎默默负载着或大或小的使命,等待着某种缘份——事实上,直至2004年10月份,方由“四月影会”核心创始人王志平介绍,笔者开始进一步认识马克·吕布。
   云南来客——初始的话题也是通过王志平,2004年11月,云南摄影家吴家林伉俪从蒙坡利耶来巴黎到寒舍小住。王志平打电话叮咛马克·吕布夫人:一定要跟我们见面。吕布夫人卡特荷茵打来电话,向外子欧明华解释了他们接待吴家林的困难,感谢我们代为接待云南摄影家。接下来为巴黎两年一度的“国际摄影月”,马克·吕布十三日在家举行晚餐会,招待世界各地来的摄影界朋友。十三日傍晚,我们刚从诺曼底乡下返回陂拓家中,卡特荷茵便打来电话,邀我们到他家参加此一摄影晚餐会:“打了几次电话了,总算找到你们,吴家林夫妇早已到了,但愿你们来得越来越好,何况还需要你们来帮忙作翻译!”
  那是一个大约有五六十人出席的晚餐会,人实在太多,尽管跟马克同桌共餐,却只能容他过来向我们问好的时间,无暇多叙。无疑,惟其笔者坐在吴家林与马克·吕布之间的那一刻,作为二者交流的语言中介,人际交流的语言中介,人际交流、相互沟通、理解之细微,方才初露端倪。[FS:PAGE]
 艺术“教父”就是在此拉丁区卢森堡公园附近,王子先生街马克·吕布主宅,大约三十平方米的朴素工作室內——十三日那晚,曾把拼接在一起的四张工作台改为一张大餐桌,麇集了各国摄影家、各大报刊摄影部负责人、外交官、出版社编辑、摄影画廊经纪人……如今马克拉过一把椅子,把小芹安置在自己和吴家林之间——开始工作,目标是把吴家林带给他的照片,大致作出个评定分类。


 “一幅照片,只须百分之一或几十分之一秒就拍摄下来了,但一个摄影家一生中,不仅要旅行,其实更多时间是用来装信封、写信封、写信、跑邮局排队为寄信、发邮件……您没发现吗?摄影家拍出来照片,工作才刚刚开始,为了给自己的作品找出路,
还得写信、打电话、约会,然后出去见人,跟人家谈,不断地活动,都为了发表您的作品!”老头边看他为吴家林冲洗的片子小样,分别摆放在不同的系列中,边自言自语。
  “这不,您把这些底片寄给了我,就得靠我花费时间仔细看,先选出好的片子再拿去印出照片。然后把它们一张张装在塑料透明封套里,再装订成册。接着是我要携带这册照片到处跑,拿去给人家看,问人家是否有兴趣?有无可能展出?可不可能发表……?”
  尽管云南摄影家偶尔也提一两个问题,但此刻却几乎只有恭听。笔者则行使翻译的职责,只是尽量把马克相当直率的训导,翻译得柔和、婉转。“即便一个好的摄影家,也并非每幅照片都可取,只有靠勤奋、不停地干活——不断旅行、到处拍摄,拍出大量的片子;拿回来再慢慢看、仔细思考、遴选,必须分门别类、确定不同的主题,各个集中在一起,以待适当时机派用场。”马克讲了一个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某一主题,后突然出现一个机会,别人措手不及,而他则“捷足先登”的事例,“摄影家应该有足够的机灵和头脑为自己的作品捕捉时机。”
如此披露职业生涯的经验、甚至秘诀,令人想到十一月初,法国一家左派报刊上报道吴家林,曾,使用了“教父”这一词汇。的确,马克此时履行的正是“教父”职责——艺术上的教父。尽管,未必人人喜欢“教父”此一语汇,但马克却反复对笔者确认本身对云南摄影家的“教父”或“保护人”作用。  老人诲人不倦之细微,以至到公开场合为云南摄影家选择衣着——十三日那晚,吕布竟把以前吴家林送给自己的一件红色土布少数民族上衣拿出来,命云南摄影家穿上。结果呢?“云南山里人”的面孔,顿时被照映得红彤彤的,莫论满屋子欧美客人如何看法,即便外子——法国人欧明华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悄悄对笔者赞叹:“穿上这件红衣服,吴家林真是好漂亮!”
  何故中国有若许有才能的摄影家,马克·吕布偏偏却选择了云南摄影家?把他当作教导的对象?又如此肯下功夫,把他引入国际摄影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恐怕此类问题,不止笔者会想到并提出罢?923年6月24日,马克·吕布出生在里昂郊区,幼年时  随父母搬到当时里昂唯一的大学附近,在霍讷河畔度过了童年与少年时代。作为七位子女中的第五个,从小“在家里发言的时机都被几个年长的孩子毫不留情地霸占了,容我可做的只有观看与倾听。可能正因如此,方使我的眼睛得以消遣并受到训练。”在此应顺便带上一笔——马克所说几位年长的哥哥、姐姐中,便有比他大五岁的著名企业家昂图万·吕布,在中国也不无影响的“达农”“庞扎尼”等奶制品或食品公司的奠基人。昂图万1996年退休,由其子弗杭克·吕布接任总裁。
    沉默的童年加少年时代,使马克形成过分怕羞的性情,如他自述所说:“怕见人,面对生活总有一种腼腆。”  少年马克沉溺梦想、喜欢爬山……而读书并不怎么广,有时阅读一点儒勒·凡尔纳作品,还不如阅读父亲1910年的旅行日记更多。还有一位战死在1914年的伯父,曾在世纪初到过非洲摩洛哥、刚果等地;沿着斯坦利足迹的这位伯父的旅行日记,他也反复地阅读了,以至有些段落他几乎能够背诵下来——他梦想远游,也许由此,使他萌生了周游世界的愿望……。  假使接受帮助路人拍照也算作摄影,那末马克第一次摄影便可上溯到1931年。马克骑自行车出去遛弯,路遇一对骑摩托车的恋人,朝马克打招呼,提出用他们自带的照相机为之留影。接着二人便当着马克的面,紧紧相拥相抱,当时只有八岁的男孩,根本不敢仔细看自己拍摄的对象,就按下了快门。交还了人家的相机,没再多说一句话就赶紧蹬上自行车跑了。当然此幅“最早的照片”,马克从来不曾见到过,但此幕场景摄影家却终生不忘,说那幅画面的回忆,往往震慑了自己的姿势,而且隐隐约约总感觉那幅照片“一准不会好”。[FS:PAGE]
    马克自认长久地体验着“双重压力”的困扰:“既害怕靠近拍摄目标以至窃取他人的隐私,同时又有一种强烈的意欲尽可能近地看到自己不敢看的场景,以便拍照。”
    “注视乃是相互交流、交换的一种信号或者导火索。摄影方面此一交流之礼节却并不存在;人们只取不予、不回报。应当眼光不经交叉而进行拍照。我总是憎恶瞄准某人。于是‘保持距离’在我便成为恰如其分的原则。”
    马克十八岁那年就离开了父母家,独立生活;战争年代他投身反对德国法西斯的抵抗运动,身历过维尔考尔高地的游击队战役。1945年他进入里昂中央工程学校,1948年毕业后,在里昂郊区维勒班一家工厂工作。
    以后几年,在工程师的职业生涯之馀,马克从事一些摄影活动,直到1952年,在连续一周假日专注于拍摄一个戏剧艺术节之后,他竟然“忘记了再返回工厂去上班”——从此便彻底切断了工程师生涯之船舶的缆绳。
“复兴时代大师们用同样的方式……”


    接近三十岁,马克方才在摄影专业领域迈出第一步。见到亨利·卡蒂埃—布勒松(Henri Cartier—1Bresson,1908—2004),毋庸长篇大论,年长的摄影家首先说服年轻的工程师使用一种奇怪的老镜头——取景器中看到的景物均为颠倒的。“有很大的好处,”卡蒂埃—布勒松跟后学者说,“复兴时期的大师们用同样的方式,就是通过一面镜子来看,以便校验他们的画面结构。”
  于是这位老实巴交的外省人,带着卡蒂埃-布勒松建议用的这种正象棱镜装置、带着唯一的一个胶卷,来到巴黎艾菲尔铁塔转悠。正巧,赶上铁塔重新油漆。爬上盘旋状的小楼梯,马克感受到执油漆刷的人们正在演出一种真正的杂技,腼腆的里昂人此刻根本不敢招呼人家,只是拿携带的正像取景器把其中一个人框进来——赫然只见镜头里那人竟掉头朝下,不假思索就按下了快门————随之倒抽一口冷气:幸亏有此头朝下的取景画面,方保证了摄影家身体的平衡,否则马克自嘲:恐怕自身就要失去平衡了……失去平衡的后果,又怎能继续想象呢?之后,马克把此次成果送给卡蒂埃一布勒松看,他选择了一幅照片,约翰·莫瑞斯(John Morris,时任玛格南图片社编辑——编辑)拿去卖给了《生活》杂志,此乃马克·吕布平生发表的第一幅照片——带给摄影家重大自豪的代表作。那末此幅使马克世界闻名的摄影作品,是否还应称道有赖卡蒂埃—布勒松的“复兴时期大师”级的建议呢?抑或归功于使用他那绝妙古老的正像取景器之成果呢?勒松建议用的这种正象棱镜装置、带着唯一的一个胶卷,来到巴黎艾菲尔铁塔转悠。正巧,赶上铁塔重新油漆。
    爬上盘旋状的小楼梯,马克感受到执油漆刷的
人们正在演出一种真正的杂技,腼腆的里昂人此刻根本不敢招呼人家,只是拿携带的正像取景器把其中一个人框进来——赫然只见镜头里那人竟掉头朝下,不假思索就按下了快门——随之倒抽一口冷气:幸亏有此头朝下的取景画面,方保证了摄影家身体的平衡,否则马克自嘲:恐怕自身就要失去平衡了……失去平衡的后果,又怎能继续想象呢?

  之后,马克把此次成果送给卡蒂埃—布勒松看,他选择了一幅照片,约翰·莫瑞斯,时任玛格南图片社编辑——编辑)拿去卖给了《生活》杂志,此乃马克·吕布平生发表的第一幅照片——带给摄影家重大自豪的代表作。
    那末此幅使马克世界闻名的摄影作品,是否还应称道有赖卡蒂埃—布勒松的“复兴时期大师”级的建议呢?抑或归功于使用他那绝妙古老的正像取景器之成果呢?“谁的意见你也别听……”
    《铁塔上的油漆工》一幅照片,于是成为马克进入玛格南图片社的通行证。玛格南图片社乃是在战后充满希望的形势下创立的,是个群雄荟萃的所在——其中四位乃杰出的创始人。其一亨利·卡蒂埃—布勒松跟马克说:“不要太多听西摩(指大卫·西摩,David Seymour,1 911—1 956,波兰裔美国摄影家——编辑)的意见”;西摩说:“别太多听卡帕(指罗伯特·卡帕,1 91 3—1 954,匈牙利裔美国摄影家——编辑)的意见”;而美国摄影家卡帕则说:“别听亨利的意见”。初人道者的马克于是困惑起来,他就找审慎有分寸的英国人乔治·罗杰(George Roger,1908—1995)去请教,只听罗杰说:“谁的意见你也别听……可是好好听我说:‘玛格南是一个家庭’。”  马克明白了罗杰的意思。事实上,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也不断证明:玛格南乃是一个由极强的分别有其个性的人合伙组成的,其中每一个人物都必须保持各自本身固有的特点。[FS:PAGE]
  在玛格南生机勃勃的环境里,马克开始真正的职业培训,这里如同一个值得景仰的学院会所。可是此间人们几乎不谈摄影、不提自己的作品。他们慷慨地教你如何穿越一大群簇拥的阿拉伯人众;如何从以色列到埃及之间换一个护照;怎样做方才不会在纳坡利被强盗拦路打劫;须得学会带着铺盖在印度旅行;懂得感谢接受一个印度尼西亚人的礼物之同时,还应问他这件礼物的价格;如何在普拉卡到雅典之间找一个好餐馆……尤其不计其数地联系接触人,是更好地在各大陆探索一些国家和城市的秘诀。某些人有点学究式,甚至有训导人的架势,但马克还是欣赏他们、敬重他们,接受他们的影响,并无遗憾。·  然而,在此间毫无有关摄影方面的建议,根本不提他们拍到了什么好照片。这些大摄影家见面,总是充满激情地谈论他们刚刚游历过的国家、当地的文化。
  1954年,进入玛格南之后,第一个反应是:应该出发到东方去两年。1955年,马克出发常驻印度。在印度,他结识了法国驻华使节,通过此一关系,获得当时在印度的周恩来总理前秘书之帮助;于1956年底得到前往中国的签证。阿尔及利亚战争,马克开始发现:记者之间疯狂的竞争,都是为了抢占一个好位置,为了拍摄正面照片,总要站在最近的方位。“假如你的照片不好,是你站得不够近。”卡帕如是说。
    “耳朵被口号的呼喊声振聋发聩,满眼的尘埃与阳光,身体被人群的波涛冲击不由自主地涌动着……图片堆积而互相排挤,我们不再是观众或观察员,而我们想象感觉加入到世界另一头的浩瀚震动。尼赫鲁的葬礼、尼泊尔王加冕、一九六八年五月的巴黎、德黑兰·.....”
    马克不喜欢跟其他记者去抢最好的位置和角度去拍摄照片,遇到行使暴力、血腥、折磨人的场面,他宁可闭上眼睛、盖上相机的镜头……。他叙述了在印度军队解放孟加拉国的时候曾有过这样一段经历:胜利者在一个大运动场进行演说之后,把一小撮比哈尔邦叛徒交给狂热的群众,对他们进行肉体折磨、用刀刺穿他们的躯体直至把他们活活折磨致死,凄厉的哀号、鲜血淋漓……记者、摄影家蜂拥而上抢着拍照……而马克,当时却只感觉恶心、目不忍睹,更毋论面对如此的暴力惨状,如何还能权衡选择一个好的位置、合适的角度进行拍照了!于是,他赶快跑开去找印军官方,想要他们立刻制止如此一种人间惨剧。然而,这天其他摄影记者拍下的照片,既经在全世界公布,引起了巨大反响,在公众舆论的压力之下,从此便没再发生同类的暴力事件。


    显然,政治记者式的摄影,并不适合马克的真性情,即便到中国或越南的行动,与其说是受到“参与政治”的那种法国知识分子时髦所驱动,毋宁说源自马克对东方文明的迷恋——从1955年到印度生活一年后,按照摄影家自己的话便是“感染上的一种病毒”。
    难怪在传媒多年渲染之下,以至马克不得不声  明:“其实我行使的摄影,更经常地是孤独的工作、  一种沉默的职业,伴随长久的步行、徜徉着、等待  着。……”“灵魂在皮肤上漫步”
    “我不懈地守候着意想不到的事物、准确的色调,离奇的或动人心弦的事物。美是无所不在的……”在上海的一个公园里,马克发现很可能被哪位游人遗忘的一个白色塑料袋,造型如同一只迷失的小白兔。于是怀有童趣地拍摄下来,“我也宁愿拍摄一些细节、普通生活中微末的事物。”
    “我既非哲学家、也非社会学家,我看事物的表面。希腊人说灵魂在皮肤上漫步,如是,它并非如基督教徒所认为得那样,是存在人体内里的。摄影家是‘一个耽于感官之乐的快活人,因为是用眼睛,而非理念来操纵其感觉。”’
    壁炉边一只猫,腹部朝着火,侧躺在地板上;旁有一面有裂隙的镜子,反映出一位裸体女人的形象。此幅照片,被一位美国记者朱尔斯·法博收入《大摄影家看到的猫》。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马克在布拉格拍摄的一幅照片。摄影家给予文字如下:[FS:PAGE]
    “这是第一次我拍摄一只猫靠近一位裸体女人。我想提醒人注意不是那女人吸引了这只猫,亦非我的在场,而是壁炉中的火在暖着猫的肚子。
  “面对裸体,我总有某种羞耻感,在此照旧也一样。这位年轻的布拉格女子脱光了衣服,而我在一面破碎的镜子里照见了她。此时y.--次地,我拉开了距离……
    “有一点我敢说出来吗?我不太喜欢猫。可是怎么能不喜欢它们呢?它们漂亮、不吵,而且不妨害任何人。导演克伊斯·马凯特意为之拍摄了一部电影,断言说:‘上帝创造人乃是为了照管猫的。’往往,一只猫悄悄地进入我拍摄目标的视野,并没要求我的允可。假使它会写字,肯定还会要求偿还其图像的拍摄权呢。”马克这段图片解说,既调侃
了并不喜欢的猫的一个怕羞、腼腆的自我,又可谓充溢着一种细腻的幽默。
    如同沃克·伊文思(Walker Evens,1903—1975)说,“他是一个窥视隐秘场面的人,一个干零活的要人和一个小侦探。”
    摄影对于马克,乃是面对眼前相互混淆的杂乱无章的形状,为了找到或孤立提炼出一种范畴秩序,于是一切必须删减……“我们不能像绘画那样从一张白纸开始创作,但我们的目标乃是共同的,使之简化以便达到可读性、便于诠释。”
    如是,灵魂是否通过摄影家的劳作,便浮上到图像表面而漫步了呢? 笔者的丈夫欧明华也是里昂人,在马克成年的地区出生、长大。马克一知道这一家庭背景,就非常关注欧明华在里昂生活的家人,听说我公公九十五岁,仍独立生活,就更加有兴趣,询问所有日常生活的细节——明言:你公公目前的生活,即将成为我面临的现实……
    马克的妻子名卡特荷茵·申讷,本身为记者。当看到她的姓氏,欧明华立刻反应:“那你问问她,是否她认识一个埃赫维·申讷的?”申讷毕竟并非一个常见姓氏,很可能源自同一个家族,马克·吕布夫人的答复证实了:
    “当然认识,埃赫维是我堂房第二代叔伯哥哥,比我大两岁。他也是我们家族中最成功的一个,是里昂地铁的负责人。今年五月,他要在里昂召集一个大型家庭聚会,我们准备要去参加呢!”卡特荷茵回答。此刻,笔者方才注意到:卡特荷茵其实跟欧明华同庚,银白色剪短的头发,衬托其面容如同—尊大理石雕像,她举止典雅、庄重……但不知何故,待人接物,总透着一种淡漠。有朋友告诉笔者:感觉每到马克·吕布家,其夫人总好像是盼着客人赶快离开似的……


  提及埃赫维,欧明华就谈到自己的少年往事。1964至1965年间,在凡尔赛吉奈特高等理工预科班时,他跟埃赫维同时负责学生会工作;因二人均为里昂人,虽然不在一班,却每天下课之后都约在校园里,一起散步、谈工作、谈共同感兴趣的哲学、神学等等问题。1965年欧明华考进坡利泰克尼克高等综合理工学校,埃赫维考进高等路桥工程学校,分头各自忙碌在各自的领域,至今没机会再见。然而当年朝夕相处的友情,并不能忘却。 发现埃赫维跟卡特荷茵有家族亲缘,欧明华就对笔者说:“那末可以断定,申讷家族属于传统的
天主教家庭……”因为近几个世纪,法国在数度打击耶稣会影响的冲击之后,凡尔赛吉奈特高等预科,已成为法国境内最后一所天主教耶稣会办的高等学校,遵循圣伊尼阿斯·罗耀拉的精神办学。名额极少,上世纪六十年代,惟有传统天主教家庭背景的优等生,方才可能进得去:“我早就听说他们这所学校了……”卡特荷茵流露出知情。
  马克听说埃赫维是欧明华的好友,就对笔者说:“其实我属于上一代人,跟埃赫维不熟,但跟他的父亲,是好朋友。我到巴黎,自然就认识了他的家族成员,他的堂兄弟——卡特荷茵的父亲,这也是一位跟我父亲差不多的非天主教信徒,可惜我跟其父见面并不多……。卡特荷茵并非我第一个妻子,第一个妻子叫芭芭哈,是美国黑人——怎么?你有很吃惊的神色?是的,难道你不知道?芭芭哈是黑人,她还住在巴黎,上星期我们还见过面1 1964年我们结婚的,大儿子达卫德1964年就出生了,刚刚还来过,老二阿莱克西,两个小伙子[FS:PAGE]
都很漂亮……”
    的确,笔者只顾注意卡特荷茵的背景了,忘记了曾经跟马克关系密切的前妻芭芭哈·柴兹一吕布一一也是一位写过几部畅销书的美国作家,耶鲁建筑艺术史毕业,还是雕塑艺术家、诗人。其1979年出版的小说《萨莉·海明斯》,出版了八种语言的版本、印数达到三百万册。叙述的故事为美国第三任总统杰弗逊,跟一位有四分之一黑人血统的女奴萨莉·海明斯相恋同居,并养育出一群有黑人血统的后代……此书导致了剧烈、长期的争议,也因作家不仅从阅读的一些史料出发,给人背景真实的震慑,而且大胆地驰骋想象进行创造、甚至虚构了大量当时的日常生活,描绘了十八世纪末美国黑奴制占统治地位的历史画卷……直至1999年,小说出版二十年之后,杰弗逊和海明斯的后人方接受了脱氧核糖核酸化验,证实了作家原本创作的神话——总统与黑人血统的女奴相爱,其基本事实乃是不错的。多年帮助马克作翻译的朋友孙国富告诉笔者,当马克听说诉讼获胜,便顺口调侃一句;“看来芭芭哈又要收到一大笔钱了!”
  难免不由人想到:跟马克十几年的共同生活,是否也催生了芭芭哈在小说中生活细节的想象呢?
《我宁愿跟你一起怕》
  2004年5月,卡特荷茵曾出过一本新书《我宁愿跟你一起怕》。当笔者问起,卡特荷茵当即签名给我们赠送了此书。  深绿色封面、不足百页的一本小书,读起来竟如此锥心,令读者的泪水不由得顺着那用词精微的真情表述而流淌……。接着,欧明华把书带到俄罗斯去读,他从国外回家就写了一封信,寄给马克·吕布夫人。
  “我宁愿跟您一起怕”,源自童话《美人与怪兽》中的一句话,笔者未曾读过童话原文,不知出自哪一版本,据卡特荷茵说乃是故事结尾,美人方对怪兽披露爱情的一句话。
  卡特荷茵跟马克1981年养育了第一个孩子一一克雷芒丝,不幸为法文所说的“蒙古儿”,携带染色体21,为先天智障。
    当母亲第一次从儿科医生获悉“智障判决”的那一刻,是怎样的一种震撼呵?此一孩子,怎会是马克跟自己等待的呢?对才貌俱佳的女人之骄傲、甚至作者不否认的“自恋”情结,乃是霹雳当头的重创!


  绝对惟有执拗的抗拒!她通夜不眠、以泪洗面,她曾盼着孩子死,甚至明确要求医生帮助她……而这种痛苦,仅仅方才开始。作者叙述自己如何从医院回家,试图寻回日常生活的节奏:“我回到家中,腹内空空、两臂空空,被千千万万泪水淹没……”孩子患婴儿黄疸留驻医院。接下来,在心理学家的帮助下,卡特荷茵学习接受作母亲,学习“跟其他人不同的”这种儿童的抚养方法,学作他们忠实的护士:
    “在她身边,我虽无安慰、却是幸福的,这是一个我愿意抚慰她、而接受不了的残障孩子,我情愿为她的幸福对她的生活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父亲的反应,显然比母亲超然。一天天地看着孩子成长,马克用摄影机记录下孩子的每一次进步,并加以评论……。
    尽管此书写给永远也不可能会读的克雷芒丝,母亲却通过写作,确认了自己对这个无所谓、也不懂事的孩子“并非容易的”母爱。
    如今孩子已经二十四岁,看到她如此快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岂非人生更重要的意义呢?
    1983年出生的第二个儿子,被命名“泰欧”,希腊原文意为“神的”,往往这是一个缩写,例如常见的有“泰欧菲尔”——热爱神的、“泰欧多尔”一一神赐的……令人想到沈从文在《边城》中,那位“二老”何故被命名“傩送”?可见天下共同之父母心。泰欧已读大学,想考艺术建筑学校,但在巴黎阿尔萨斯中学读书时,就作为第二外语开始选
修汉语,跟笔者能作简单的会话,不止一次去过中国。
    去年夏天,卡特荷茵对笔者说:终于找到离家很近的专业智障青年活动中心,同意长期接纳克雷芒丝,从此不必再跑远道,可以更方便地照顾女儿了。否则,作为母亲,难免在书中明确自责:何故自己就不能像跟泰欧一起那样,接受天天都跟克雷芒丝在一起生活呢?[FS:PAGE]
    卡特荷茵披露此一消息时,其银白的头发衬得面部线条更精致,小芹顿时想起她说过的:“从克雷芒丝出生后,我的头发就全白了……”一封珍藏的信
    马克·吕布夫人卡特荷茵收到欧明华的信后,再见到小芹就说:“我收到了弗郎索瓦的信,非常感激!我已经小心翼翼地把它珍藏起来……”    此信很短,欧明华曾给我打印过一份,读起来却令人热泪盈眶。其内涵,恐怕笔者很难用另一种语言传达,权且试译如下:
    “夫人,从二十岁左右,我就经常地想到艾玛努约勒·牧尼耶给一位朋友写的一句话,其中涉及震撼他家庭的惨重事件:‘人们说:他们遭逢到重大的厄运了;我们确实遭遇到某位人物、可谓重大,却绝非一种厄运。’
    您的作品无疑传达了一种邻近的启示,然而,远非一种常规的表述,它显示了一条仅仅属于您、并惟有您才走过来的漫长途程。您非凡的文笔使您在生活中已然开始的劳作得以延伸——借用您的语汇来说——它允许我们进入您的工作,进入一种人类极限的勘探。我感谢您引领我进入这些疆域之一,在那里有出于自我的另样之异体,由此却使我更多通一点人情。


    寄上我对您真挚的感应,对克雷芒丝的,对马克,以及所有您珍爱的人们。
    弗郎索瓦(法文签名)”    艾玛努约勒·牧尼耶(1905~1950)为二十世纪上半叶法国哲学家,三十年代创办了哲学杂志《精神》,初衷旨在探讨个人与社会、个人与社团之间的关系,试图深入人类精神领域所面临的危机。
    通常人们总是对与自己不同的“异体”感觉恐惧,而通过怎样的心路历程,方能接受“出于自我的另样之异体”呢?翻过《我宁愿跟你一起怕》之扉页,就可见到作者献辞如下:  “给马克,我生活的每一秒钟他都无时不在”。  接下来另有一段引文:
  “太凄惨的时刻总是降临在幸福中,人生中此一荒唐而绝妙的信念,使真实还能在人类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路易—费狄南·塞林《桑迈勒维斯》”  《我宁愿跟你一起怕》,从某种意义上,又倾注了与马克·吕布怎样的夫妻患难与共之情呢?不读原文,是很难领会的。
 “《中国的三面红旗》一书,开篇您就引用了保尔·克洛岱勒一句话‘事物不因我们将之弃置于后,便停止其存在’……保尔·克洛岱勒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可不可以提问有关您的宗教信仰问题呢?”小芹为澄清一些问题,专约了马克细谈。
    “对于我,宗教并不重要,上一个教皇——那个波兰人,简直是带动了全世界一种盲信宗教的狂潮,居然面对当今世界现实,还禁止避孕节育,禁止人工流产,怎么可能呢?天主教徒在我看,成了眼界极其狭隘的人……”    ·
  “有朋友说您是耶稣新教徒,对吗?”笔者想起多年帮助马克作翻译的孙国富等友人马克宗教信仰的说法。
    “不,我不是耶稣新教徒,跟大多数法国人一样,我生在天主教家庭,受天主教洗礼。但如今有几个人还去教堂呵?从我父亲开始,就不再是去教堂的虔诚天主教徒了。保尔·克洛岱勒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更重要的他也是杰出的文学家,我这里有他的全套日记……引用这句话,如果我没记错,是他在中国作外交官离任时,写在日记中的。你知道,那个时代,在西方国家,谁也不知道中国,谁也不往中国去,谁也不管中国的存在……”
    “那末以为您是耶稣新教徒,看来是误传了?”小芹又盯回到原来的问题上。
    “有这样的误传,也不奇怪,一方面我们从来不去教堂,另一方面可能因为我受父亲影响非常大,一个人一生中,总有几个人对他有重大影响。1910年,我父亲考取了政治学专业学校——当时属于政治家顶尖的学府,相当于如今的高级干部学校‘耶纳’。为了庆贺这一喜讯,他获得出国旅行的家庭奖励。当时与他同行的旅伴,后来也是来往密切的多年朋友:有一位是耶稣新教徒,另一位是犹太人。可见他是无视宗教的,我反复阅读过他那些旅行日记。既然我父亲非宗教的思想已很强,我家的几个男孩子后来就都上非宗教影响的公立中学,只有女孩子按照我母亲的意见,在私立的天主教学校受教育。”[FS:PAGE]
    “因为我丈夫弗郎索瓦跟卡特荷茵的堂兄埃赫维·申讷是好朋友,1964至65年,他们都在凡尔赛吉奈特——耶稣会力、的高等学校读书。”应该说明此校每年在法国各地、国外法语区总共才有360个位置,所以不仅要筛选成绩优异、而且上世纪六十年代只能录取传统天主教家庭的学生。  “……由此是否可以推断:申讷原本是天主教传统的家族呢?”
  “卡特荷茵的父亲,是家里的十个孩子之一,孩子多了,有的不信,有的笃信,甚至还有一个叔叔成为耶稣会士呢,跟我年纪差不多,现在已经去世……但卡特荷茵的父亲属于非宗教的,至少并不比我更虔信,卡特荷茵跟我一样,我们都不去教堂……”
  后来笔者问欧明华,他才记起在里昂他们学校里,确实有位耶稣会神父姓申讷,但他不曾直接交往。“应保持自我、忠实于本身文化……”马克明确到越南或到中国,与其说是由于受“参与政治”理想驱动的那种动机,不如按他自己 所说的仅是“先睹为快”,或者“视觉的享乐”罢了,当然是针对异域另一种文化而  言的。
    马克认为:眼睛如同其它感觉器官一  样,具有视觉的快感;当再听到一首熟悉  的曲调、品味已尝过的水果,人都会产生  快感,事实上重逢再见到所喜欢的几何与  艺术匀称,同·样也会发生愉悦、快感。
    对一位摄影家,靠的是训练有素的眼睛,犹如音乐家善于用耳朵判断错误的音符那样,摄影家须用眼睛辨别视觉的正误。而此一训练乃是日常的、需要不断更新的,否则便要钝。摄影家应有敏锐的眼光,方能把我们面对的这个世界上各种杂乱无序的形态抽出、隔离、并加以提炼、条理化。


    曼·瑞(Man Ray,1890—1976)说有两种活动:创造与再现。“创造乃是神性的,再现乃是人性的。”究竟摄影属于创造呢?抑或再现?那末马克接着引用曼·瑞补充的一句话:
    “我们不是神,再现即诠释,而诠释乃是一种个人行为。” 上世纪八十年代马克曾到黄山,每日凌晨两点钟起床,在山颠守候白云的涌现,每两分钟拍摄一幅照片。九十年代初,在巴黎大宫殿,笔者的好友让—抱乐·戴浩石为他举力、了《黄山的云》为主题的动态幻灯展览,吸引了成千上万参观者,包括笔者在内。
    记得展厅中观众林立,屏息瞻仰着:在那变幻莫测的光效应中,人们似乎忘记了究竟置身何处?那壮观的摄影画面是在“师法自然”呢?抑或那云山奇景竟在心甘情愿地接受马克镜头的驾驭,去追求中国古代大师一些绘画效果呢?
    一次去看马克,刚从中国回来,带回几奉中国古代画册,宋代的花鸟、山水,十分陶醉地仔细翻看,喃喃对笔者说:
    “中国宋代的绘画,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高度,理解这一点,还是亨利·卡蒂埃一布勒松最早给我的启蒙……”
    尽管,马克跟亨利·卡蒂埃—布勒松均不懂汉语,·站在法国人的角度,对中国问题存在他们不同的见解,但他们所深深迷恋的中国文化,也是超越时代、超越语言、超越国家制度的。
    马克镜头所摄取的中国,无处不体现其执著于“保持自我,忠实于本身文化”的原则。“我的东方死了……”
    上世纪五十至六十年代“毛泽东主义”的中国,在马克的眼中,尽管那贫穷“如同浩淼的大洋”却属于“数千年文明的遗产之一”,处处显示讲卫生的清洁环境,城乡孩子都能平等入学、受教育,民风淳朴而知足常乐,断无西方那种巨富或赤贫式的贫富悬殊,因而没有那样为赢得财富而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尽管当时对外部世界封闭,毛泽
东却给人民以中国人的尊严,看不见乞丐,庙宇人迹罕至、见不到修行的信徒、人众……。
    五十年中国摄影,马克从毛泽东时代的平均主义的贫穷到九十年代末兴起的资本运作……无论是含蓄的温情、还是悲悯的现实,在他观看捕捉的生活细节画面中,都显示了他执著的迷恋。一次笔者问他:[FS:PAGE]
  “见到您拍过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好几幅照片,您什么时间见过他们俩的?跟他们交谈过吗?”
  “你提出的问题,事实上包括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毛泽东,我见过不止一次,离得很近,所以照片也是从很近的位置拍摄下来的,但我没跟他谈过话。可是跟周恩来不仅见过几次面,而且曾经交谈过。第一次见到他,是1965年第二趟去中国期间,谈话很长,有三、四个小时吧;1971年阿兰·佩尔菲特率领一个法国政府代表团到中国,我跟他们在北京汇合,在一起也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  马克很喜欢旧地重游,因为对于他,某个地方、某个风景,都如同一位朋友,值得重新探望,看到他的变化。然而自一九九零年代中以后,马克从中国是否每每找到的乃是更多的失望呢?
  “东方变得跟西方一模一样,变得竟如此相像,人们不由得削司:何必再旅行呢?既然到处都见到一样的麦当劳,一样的牛仔裤,一样的玻璃钢高楼。”1996年当马克举办《中国四十年》回顾展时,接受记者访问,如此沉痛地开始宣泄:
  “……毛领导下,广告被看作资本主义的污点,,而如今布满在城乡的墙壁上。并且在中国像在此地(法国)一样,人们也不再谈中国文化。在那边人们宁唱卡拉OK、看日本连环画,也不看京剧。  “人们不能对摆脱了四十年缺衣少食的老百姓轻易评价。但看到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化丧失其本来身份,真令人可怖地消沉沮丧,一个国家粉碎了与本身历史的系链,变得像我们这里有的最坏的东西那样——金钱成为人们所有活动的唯一准则。道义与家庭等价值正在崩溃。如同把我们(三、四个世纪)一系列历史进展尽可能短地压缩在一场赛跑中,我们所爱的那个东方(正因)其恒久的文化,骤然粗暴地变为一种极端西方的东西。”
    马克的中国与东方,是否像很多西方人心目中的东方一样呢?它具有那样一种神秘的恒定性?典雅、幽深的东方文明原应是不变的,忘乎所以地不假思索,一味追求西方物质经济的速度,难免就不伦不类地丧失其本源之美。  难怪《新观察家》杂志总编让·达涅勒要撰文,为马克悲叹:
    “我的东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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