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访北京电影学院摄影学院副教授朱炯 李:在近两年的平遥国际摄影节上,北京电影学院的作品展很受关注和好评,那些作品是怎么创作出来的? 朱:那些作品主要来自我们和法国巴黎第八大学的一个合作项目。我通过和他们摄影与多媒体系的系主任沟通,2005年开始第一个合作项目,主题为《城市的节奏、人的节奏》,法国学生和我们的学生各选5名进行交流拍摄,让他们有机会分别到北京和巴黎延续各自的拍摄主题,当年9月就在平遥做了展览。 2006年我们又选了一个新的计划叫做《旅程》,创作地域突破了北京、巴黎两个首都,可以让学生们走到两国的省城、乡村等更多更远的地方去。我们每次各选两名法国学生和中国学生,让他进行一对一的合作。法国学生先来中国,就由中国学生带着回到自己的家乡,一来降低他们的住宿成本,二来也让他们了解中国人的生活,在交往中进行创作。反之亦然 摄影就是意外相遇的一个个瞬间,而“旅程”可以带你去到一些未知的世界、和未知的人相遇,就像一个航空母舰,你可以在上面拍摄肖像,也可以拍摄或荒凉或喧闹的风景。学生们根据自己的设想去拍摄,作品2006年9月也在平遥做了展览,2007年2月和4月还将在法国和北京展出。整个交流拍摄项目打算做到2008年——奥运无国界,摄影也无国界。 李:活动的费用是由谁负担的? 朱:我们得到了法国邮政局的支持,负责解决学生的机票等基本费用。国内这边还正在寻找其他支持。法国人是认可了我们的”旅程”这个概念,希望一起来做,认为在活动中能有所收获才肯出钱投入的。合作的结果双方都很满意,一方面互相学到很多东西,比如法国人教学的方法.老师和学生的思维,另外也共享了资源。 李:参加项目的学生是怎么选拔的?要求懂法语吗? 朱:参与这个项目创作的有三类人:本科高年级优秀学生,毕业的优秀学生,还有指导老师——包括法国学校做客座老师的职业摄影师,所以创作水平会是比较高的。至于语言,英语好一点就可以了,我们的学生有多年英语基础,就是没机会练习,在这个项目中被逼得没办法了就得说,水平自然就提高了,很快就都适应了。 有这样一个项目,低年级学生会有一个奋斗目标。虽然参与的学生人数有限,但我们有一个共识,一方面这些学生要能代表中国学生的水平,另一方面他们学到的东西也会跟大家有一个共享。 李:你为什么选择了教授纪实摄影这门课?

朱:因为它能够体现摄影的一个根本特色,和现实很贴近,能让人从中找到一种力量。我在学校读研就选了这个方向,在法国做的硕士论文《两代法国摄影师在中国的摄影创作》,也是在纪实领域内。对于现在的学生来说,学纪实摄影有两个意义:一是让他们通过这门课程用摄影认识社会。认识别人和自己,二是掌握与人沟通的技能,对他们从书本、从网上学知识的单一途径有所补充。比如我们班上现在有个学生就一直在拍打工子弟小学,其中拍了一个孩子和他卖水果的父母,完全像一个社会学家一样,了解到很多事情。 李:你们摄影学院招生的专业考试主要考查学生哪些方面?难吗? 朱:一是要有一定的摄影知识,再就是文艺常识,素描或者拍摄,还有作品分析——简单,也难。有学生是家长做这行,或者喜欢的,引导帮助孩子复习,也有学生自己喜欢,完全没有相关家庭背景的。通常每年报名的有100多人,招收20人以内,比一般高考录取比例高得多。但每届也有学生入学半年或一年后,就会觉得这不是自己喜欢的,学习效果不好,但我们目前还不存在转换专业的机制,他(她)就得读完四年。摄影有一个艺术方向的问题,你最好还是能够热爱它、能为它付出(再来学)。 李:电影学院摄影专业学生的作品和其他学校的相比有 什么不同? [FS:PAGE] 朱:主要是学校大背景不同。中央美院。广州美院等八大美院,现在都有摄影专业,他们的创作主要是在当代艺术的范畴之内,在美术的领域当中,是把摄影当作一种媒介来进行创作;一些综合性大学、文科大学,他们的摄影专业培养的学生更多会做新闻报道、从事媒体方面的工作;我们的学生是在电影的大背景下做摄影,会比较注意叙事、讲故事,但也不是很明显。他们会去尝试各方面的摄影,实验性比较强。 李:你们是不是主要向”艺术家”方向培养学生? 朱:我觉得艺术主要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做艺术,学校会比较鼓励,但教学首先是让学生毕业后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要能生存。我们学校统计过,摄影专业毕业生就业率有70%,是全学院中最高的。基本上有1/3进媒体做摄影师、图片编辑;1/3去做影视编导、导演、广告之类;再有1/3是自由职业,包括开工作室、 自己创作。靠摄影生存目前是可行的,但竞争也越来越大。 要说做艺术,我想是电影学院的学生通过在这儿学习会比较尊重艺术,认识它的价值,培养自己的潜力,最终有没有走艺术这条路,还要看他自己的机遇和选择。有人也许毕业五年、十年后会回头做他想做的事情,之前可能先要挣钱要生存。有的人还有这样的理想,认为从事艺术创作才能独立地表达自我,才能做出属于自己的东西。 李:你们学校学生使用的器材是学校提供吗?有没有摄影棚? 李 :你们学校学生使用的器材是学校提供吗?有没有摄影棚? 朱 :大部分学生使用的相机、耗材、电脑主要是靠家长支持,物质条件普遍比自己打工挣钱的法国学生好(法国学生的勤俭节约和独立生活能力很值得我们的学生学习)。学校里有摄影棚、暗房,大画幅相机、三脚架,上课时学生可以在棚里拍,下课就得还。我们的硬件条件在全国学校中算好的,但要说能全部满足学生需求还不可能。图书馆的资源和使用率较 差,不像在法国巴黎第八大学的图书馆,资源可以充分共享,学生坐在图书馆里就可以研究整个摄影史,书都可以随便翻拍。 李:学生毕业前做创作的情况怎样? 朱:时间上,本科生有一年,专升本班有半年进行毕业创作,他们同时还要实习、做论文。论文要求写8000到1万字,要求和毕业创作是同一个方向,也就是理论和实践要有一个结合,还有论文答辩,毕业展览。答辩是很重要的一关,有人要答两遍才能过。毕业创作是对四年学习的总结,对日后的创作也有一个开启方向的意义。我们2006届学生邱震的《我和我的新娘》、刘丽杰的《另一种片段》等,已经在摄影界受到不少关注和好评。

李:你认为学摄影要趁早吗?岁数大了再学摄影会不会灵气不够? 朱:不一定。聪明的学生晚点起步也没事儿。我们学院的气氛能容纳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同时艺术院校学生少,老师也有可能针对学生个体去交流。我们学校专升本班的学生有40多岁的,有些人放弃工作离开家来这儿学摄影,那是因为他真的喜欢摄影,来了之后就很珍惜,知道怎样去充分挖掘老师的才华,创作也很厉害。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优势,比如外语能力、数字影像的处理能力,感兴趣的不用教自己就能学会。 李:很多人学半年摄影马上就可以开影楼开工作室,认为大学摄影教育不是必要的,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朱:大学教育是素质教育,要培养一个人的综合艺术修养,以及对文化的认识。随着国际教育的发展,艺术教育的普及水平越来越高,有高等教育背景的艺术家是存在的,而且越来越多,这也是二战之后的国际现象。 大学教育出来的摄影师,他们有更全面的专业素质,比如数字技术、拍摄能力.理论思考能力,几年后做摄影项目时会有更好的立项、组织、运作能力,高校教育的意义和价值,就是让他们获得了更高的影像文化方面的综合能力。我们前几届的学生有不少毕业后去全国各地当老师了,这和当时高校增设摄影专业的背景有关,但也从侧面证明了大学毕业生的综合能力。我和同事策划了一个展览叫《重启》,选了1 7名毕业生的作品,后来还出了本书,书中就选了两篇很好的学生毕业论 [FS:PAGE] 文,这样的论文是爱好者。外行人做不来的,但这些东西对所有人都会有帮助。在文化层次上,这就是高校教育出来的摄影师的价值所在。 李:当初你为什么选择到法国去读摄影美学专业? 朱:是觉得在国内没有学过,它对于我在学校做老师很重要,自己也喜欢。西方的哲学美学是一脉相承的,他们对有价值的东西都会追根溯源,比如讲影像中的假定性,就会谈到柏拉图的”理想美”。哲学都是他们艺术系的必修课。其实我们的庄子的思想,是美学当中很高的境界,但国内,至少北京电影学院还没有这样的课程。 李:你就读的巴黎第八大学的氛围怎么样? 朱: “八大”是二战后、20世纪60年代始建的学校,是法国最开放的一所大学,2006年外国学生占到60%以上。学校有一位老师是二战后全法国最重要的哲学家, 电影系有法国新浪潮时期最重要的导演,艺术系和摄影系是欧洲大型的艺术专业,教授的是新艺术,校长总在讲“学校要改革”……学校很宽容,奇装异服的、思维怪异的,各种学生在那儿都会得到尊重并可以正常地学习。 李:你会建议学摄影的学生到国外深造吗? 朱:法国”生活艺术化“,在那儿学摄影、学艺术,氛围很好。我不建议学生什么都不干了就一门心思出国,走正常的留学很麻烦:学外语、考外语,再申请学校,有人要花两三年——因为学校体系不一样, 出国后一般都得降级读书,比如你在这边正读研究生,到那边可能得先读省立的本科,花两三年读完再去读硕士——青春就都耗在读书上面了,回来以后(择业)又要重新开始。 我觉得要出国学习,最好能先让人家觉得你是有才学的,人家觉得教你也会有收获,是值得的,就会比较容易接收你。我是教书8年后,认为自己需要有一个改变,才把工作停下来,到那边上了3个月的语言班就被顺利接收去读硕士了,大概就因为我在这边是老师、已经硕士毕业的背景。另外我自己体会到,出国去做学术研究,特别是研究本国的摄影师,会跳出过內行业中对他们的固有定位,获得一种比较中立的视角和立场,秉持学术批评的态度。同时这些研究也具有文化传播的意义,因为它回让国外更深入地了解到我们的摄影师。 李:你怎么看并不贴近现实的“风花雪月”的照片?比如风光摄影?

朱:“风花雪月”其实是个中性的词,风光摄影中有糖水片,纪实摄影中同样也有垃圾片。很长一段时间,沙龙式的风光摄影阻碍了中国摄影的发展规律,因为它让人们以为摄影只有这一种可能,摄影只能表现那一种美。风光片有中国山水画的传统,人们融入自然陶冶情操再拍下来与人共享,从个人修养来讲是好事,也能满足社会大众对美丽的风光的审美要求。但从整体上讲它不应该是中国摄影中的主体,这种局势应该并且已经开始得到扭转。而且现在中国也的确发展出很多新的摄影,比如当代艺术领域中的观念摄影。 李:就是先有一个观念,在想办法用摄影去表达? 朱:其实我们在纪实摄影课程中也有这种要求,就是先对事情有一个了解,然后对它做出判断,再去追随事实进行拍摄,只是纪实摄影师始终重要面对现实进行创作。而观念摄影不仅需要摄影师的观念更清楚、更准确,还需要摄影的艺术手法等独特的表达。现在整个社会的影像观念都在变化,拍人像、拍纪实,其实都只是个题材,摄影师都可以用不同的语言来表现。如果只拍一种风光,那就太狭隘了。 李:那么以前拍风光或其他题材的摄影师,现在听说中国的观念摄影作品在国外市场很受欢迎,就跟着开始做一些带有中国符号的影像,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朱:我觉得艺术没那么简单易学,不像饭店流行某个菜,你很快就能学着做好、就能算是好师傅。纪实摄影也好多年了,不是说某个纪实题材你去拍了就能拍好。在西方社会的经济背景下,当代视觉艺术是国际艺术领域的主流,而不再是传统的架上画和摄影。把各种符号简单地拼贴在一起的观念摄影,外国人早见过、也不需要了。中国当代艺术家在国际上做观念摄影有影响的,多是做得很好的,有人都没看明白,就简单地认为人家只是贩卖了中国符号。 [FS:PAGE] 另一方面,用中国的历史元素来讲现代的话,这是可行的.比如毛泽东,和切·格瓦拉一样也是符号,是革命的象征,但是怎么运用这些符号做出好的观念作品来,需要有艺术的能力。2007年这个时候国内会拍出很多观念作品,但是,是不是都能成功却不一定。我看到有摄影师做纪实,同时做一组客观纪实、一组主观纪实,他们都是在尝试,最终应该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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