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7日行

第2日  沙漠之旅
     从库尔勒到民丰，要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塔克拉玛干，维吾尔语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意思，浩瀚的沙丘，无尽的沙浪，32万平方公里的塔克拉玛干，仿佛一片金黄的海洋。在发现了沙漠中丰富的石油蕴藏之后，这片“死亡之海”逐渐热闹起来。如今，在沙漠的腹地已经修建了石油基地，而横穿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沙漠公路，堪称目前世界上最长的沙漠公路，全长500多公里，其中流动沙漠路段长达446公里，成为世界公路史上的一个奇迹。
     在沙漠公路上开车，时速可以轻松地放到100公里以上。因为是春节，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平坦的道路两边是无边无际的沙漠，走在这样的路上，感觉真的好像我们是“汪洋中的一条船”。[FS:PAGE]
     一路上，大家少有的沉默。神秘的尼雅遗址，似乎就在不远处向我们伸出双臂。它将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呢？每个人都默默地在心中描摹着尼雅的模样，正在展开的摄影之旅，带着更多探险、猎奇、怀古的成分，紧紧地抓住了我们的心。
     早在1901年，斯坦因发现了尼雅遗址，并多次掠走了大量的文物，他的发现一经披露，立刻引起了世界的瞩目。建国后，我国考古人员在食物都难以保证的情况下，对尼雅进行了考察。直至80年代，随着考古工作的逐步深入，考古发现一次又一次地震惊了世界。无论是规模还是价值，尼雅遗址都堪称世界级的文化遗产，被称为“丝绸之路的庞培”、“梦幻般的古代城市”。
     因为深入沙漠腹地达100公里，进入尼雅曾经非常困难。在夏季，地表温度超过70摄氏度，而到了冬季又降至零下50摄氏度，春天的风沙很大，一年之中只有短暂的几个月气候相对稳定，即使在这一时期，每天的温差也在40摄氏度左右。从前进入尼雅，主要靠“沙漠之舟”———骆驼。骑着骆驼，甚至是徒步沙漠几天几夜之后，才能一睹尼雅遗址的风采。近几年在引入了沙漠车之后，交通就便利了许多。当然，这样的特种车辆比较稀少，即使找到了，租用的价钱也不便宜。我们这次拜托朋友联系的沙漠车，每天的租金要2000元呢。
     一路飞驰，我们匆匆地在塔河桥吃了午饭，又飞驰着踏上了旅程，到达民丰县时已经天黑了。当我们看到那辆将要载着所有的人和设备食品进入沙漠的、庞大的绿色沙漠车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这下安心了，一切都准备停当。

第3日  走进尼雅
     天还没亮我们就从民丰县出发了，一个小时的车程之后，到达卡巴克阿斯坎。这里是沙漠边缘的一片小绿洲，大约居住着100户人家。在这个被红柳包围着的小小村落里，民居之间有很多高大漂亮的胡杨树。当然，无论是在街道上，还是居民的院落中，到处都黄沙遍布，甚至院落地上的黄沙都有20厘米厚。
     我们的向导库尔班是个50多岁的维吾尔族汉子，健壮结实，饱经沧桑的脸上堆着淳朴的笑容。在库尔班的家里，我们吃了一顿至今难忘的早餐：把羊肉、玉米面、菜等等东西放到一起煮，味道竟然出乎意料地醇香。库尔班已经为我们在尼雅的野营准备了一只羊和一个巨大的马褡子，谁也搞不清楚那里面鼓鼓囊囊都装着些什么东西，我想，在野外一定能用得上吧。
      终于登上了沙漠车，本来4个人的座位，满满地挤了6个人。走出村庄外围大片野生的红柳林之后，沙漠越来越近地出现在眼前。在边缘地带，沙丘的起伏还比较平缓，逐步深入之后，巨大隆起的沙丘一座连着一座，望不到尽头。这个时候，沙漠车就显示出它的威力了。绿色的车体，就像是一叶小舟，漂移在无尽的黄色沙浪之中。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步入一大片密集的胡杨林。已经没有存活的胡杨了，当我架起相机时，镜头中尽是枯木断枝的惨烈悲壮。看着这些扭曲舞蹈的胡杨树，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千百年前，这里一定是繁茂葱郁的景象吧，尼雅还远吗，是否丝绸之路上的商队，也曾经在这片林地中歇息？
      再次爬上沙漠车，恍惚之间又回到漂浮在海洋的感觉中。翻过一座沙丘之后，是另一座沙丘，似乎是茫无尽头的前进，让人的情绪陷入一种无止境的绝望之中。回想起2000年我徒步寻找小河墓地时的感受，被风沙夹卷着在希望与失望，甚至是生与死之间徘徊。和那时相比，现在能够坐在车上看风景，简直是天堂般的享受。就这样思绪一会儿飘得很远，一会儿又停留在眼前，不知不觉地走了几个小时。当我们看到一个刻着《尼雅故城》的水泥牌子之后，几乎要兴奋地欢呼起来。尼雅，我们来了！[FS:PAGE]
     天上有一些薄云，光线不是非常的透彻。当我走近沙地上无数的立柱、横梁，踏在无数次梦中触摸过的土地上，胸口似乎堆积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澎湃，令人激动异常。虽然阳光不是非常理想，我还是拿出8×10相机。眼前的每一件活生生的事物，似乎都堆积了千百年的文化与凝重，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起来。面对着承载了辉煌历史的这一片遗迹，我又一次体会到在楼兰故城里同样的沉重与压力。双手仿佛沉重得连相机都举不起来了似的，镜头中的画面总是感觉还不够完美，还没有真正体现到尼雅遗址最真实最原始的震撼。这就是感动吧，那一刻的感动，让我几乎手足无措。
     在《汉书》中所记载的“精绝国”，是西域三十六国中中等规模的城市国家，然而其他城市因为建设了新城市而了无踪迹，只有尼雅是残存遗址中规模最大的城市国家，在古代西域研究中占据着不可或缺的地位。目前发掘的尼雅遗址，以佛塔为中心，遗留着民居、寺院、手工作坊、墓地、果园、蓄水池等250多处遗迹以及河床和大量的枯树林。当我站在民居遗址的沙地上，虽然腐朽的屋顶已不复存在，历经千年的门柱和横梁却依然挺立着。虚掩的房门好像“吱”的一声，主人会探出头来。被沙土掩埋的围墙和栅栏隐隐露出地面，似乎正在诉说着远古的故事。眼前的一切都带给人无尽的想象，让我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拍摄的欲望随目光所至而逐渐膨胀。依稀可辨的土垒的墙壁，芦苇墙下露出一角的坚固的地台，雕刻着美丽花纹的门柱，组合得十分牢固的房屋框架……那些残存的遗迹让人忍不住猜测，这里是主人待客之处吧，那一棵高大的桑树，一定也曾经有孩童在树下玩耍。
 伫立在这片荒漠中，很难用语言来描述当时的感受。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被历史强烈震撼之后的肃穆与感动，寂静的大地，没有人愿意打破那一刻的沉寂，在光影的变幻之中，这座古城，将我们带入了远古的怀想。
     胶片消耗得很快，这一天也即将落下帷幕。当我们赶到佛塔时，不约而同地感觉到饥肠辘辘。我们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扎营，这时向导库尔班开始从他巨大的马褡子里往外掏东西了：铺盖、碗、案板、羊毛绳……简直是一个百宝箱，最后掏出来的，居然是一个直径有一尺半的大饼！据说这饼是用牛粪烤的，中间夹着羊肉，大家狼吞虎咽地分着吃了，开始生火做饭。
     夜幕降临之后，气温明显地降低了。我们吃了羊肉，喝了肉汤，围坐在篝火边上，烤热了前胸再烤后背。大概有零下20多度了吧，我们在沙地上挖坑，把烧红的火炭放进去，再给火炭上铺一层沙子，帐篷就支在上面，简易的火炕就做成了，这是冬天在野外最好的保暖方法。我们搭了三个帐篷，库尔班却不愿意钻到里面，就那么露天躺着，把马褡子像睡袋一样套在身上，盖个大衣，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第4日  古城怀想
     早上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天。遗憾的是，迎接我们的是又一个阴天。如果光线好，当然拍摄出来的作品将有更加鲜明的对比度，图像的锐度也会增加。然而，在这样的天气里，胶片的感光将更加柔和，只要控制得当，也能获得不错的效果。条件所限，我们不可能为了等待最佳时刻的到来，而在这里扎营多日，那么，还犹豫什么呢，赶紧背着器材，各自寻找自己的拍摄对象吧。
     根据《汉书》的记载，“精绝国”距离长安4410公里，有480户居民，人口3360人。目前发现的尼雅遗址规模广大，包括周边地区，东西约7公里，南北约25公里。想到两千多年前的西域，人们一定认为什么都没有，然而，从多年的考古发现中，尼雅带给世界一连串的惊叹。1995年，在尼雅一号墓地中出土了保存完好的织锦，其中带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字样的织锦，被列为我国64件“禁止出国展览文物”之一，成为国宝级的珍贵文物。在尼雅发现的陶器、织锦、文书以及饰品等等文物，给我们描摹了超乎想象的高水平的生活场景。穿着华丽的衣服，戴着戒指和项链，穿着时髦的鞋和爱人在林阴路上漫步。有的人拿着弓箭狩猎，有的人钓鱼，有人种田，有人照顾家畜。作坊里制作漂亮的陶器，商人们从地中海或者南印度洋带来了珊瑚等货品，又把当地出产的货品带到遥远的国度。人们在寺院中参拜，听僧人讲授佛法。王侯贵族死后，将和配偶一同被埋葬，长眠于地下……[FS:PAGE]
     当我流连于沙地上的这一片残垣断壁，恍然好似穿越时空，听到丝竹悦耳，人声喧哗。想到这里曾经有过的良田广厦，翠林流水，真不知那是怎样的热闹繁华。倘佯于古城遗址之中，让人感慨良多，忘记了自己生存的年代，忘记了自己来自遥远的现代都市。当双手触摸到千百年前的真实，对世界与时间，豁然产生了更深的领悟。我想，作为一个摄影者，当我们投入大自然，走进历史遗迹，当我们湮没于人群，追随正在发生的事件，在拍摄的过程中，除了胶片之外，更多的收获，来自于内心的一次次历练和感受。
     回到营地时，库尔班的烤羊肉串已经在火上滋滋作响。他在村边拣到的一米长的红柳枝，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大块的羊肉串在红柳枝上，斜插进沙地，就这么被火苗烤得流油。那是我所吃过的最香的烤肉了，库尔班却说，羊肉最好吃的做法，是把活羊宰杀后，将羊肉块塞进肚子里，绑上口，在沙地里挖坑，肚子上下都铺上火炭，再用沙子埋好。早上把肚子挖出来，里面美味的羊肉可以让人醉倒，据说，凡是吃过这种羊肉的人，都不愿离开尼雅了。这种奇特的羊肉做法，还是库尔班的爷爷传下来的，我想，兴许古老的尼雅人也是这样制作羊肉的吧。
     我们在尼雅遗址的拍摄过程，有点像打仗。支机器、收机器，换位置、找角度，不停地听到快门欢叫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这里包含着太多厚重历史的缘故，自我一踏上尼雅的土地，就有一种奇特的情绪始终萦绕在心中。这种感觉与拍摄自然风光截然不同，历史与文化带来的视觉感受，更加深刻，也更加震撼人的心灵。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该走了”，我无可奈何地整理装备，坐上沙漠车，踏上了返回的征程。晚上回到卡巴克阿斯坎，坐上自己的车，摸着方向盘，我感到了一丝轻松、亦有一丝遗憾。
     尼雅，我还会再来的！

第5日  改变计划
     回到民丰县，我们痛快地洗掉了满身的黄沙。接下来的几天，计划从民丰赶到库尔勒后，经过巴伦台，翻冰达坂，一路拍到伊犁。在尼雅两天的经历，好像一个梦似的还萦绕在脑海中，直到走上沙漠公路，几辆车向着库尔勒飞快地狂奔而去。
     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天空，依然是阴云密布。沙浪在暗淡的光线下，也失去了明媚阳光下的光泽。每当我外出拍摄，最关注的就是天气。天气的好坏，直接决定了我的拍摄命运，也常常影响着我在路上的心情。这一路和朋友们在一起说说笑笑，仿佛还沉浸在尼雅之行的兴奋中，其实在每个人的心里，都默默地希望着，后面的日子里，太阳早一点穿破云层。
     走到塔中时，也许是我们的祈祷奏效了吧，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下雪是非常罕见的事情。接近塔河桥时，雪片眼看着更大了，我们不禁兴奋起来，太好了！这大概是老天因为尼雅之行的遗憾，给我们的补偿吧。
     雪没有停，沙漠上很快铺上了一层银色。白雪和黄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的沙丘半边银白，半边金黄，感觉非常的奇异。我们立刻改变了原定的计划，决定住在塔河桥，等雪停之后，拍摄这场来之不易的沙漠雪。
     也许风光摄影的乐趣，就存在于这些变化之中吧。大自然每时每刻神奇的变化，造就了一年四季、春雨冬雪———没有穷尽的纷繁的美，让人心神震荡，却又转瞬即逝。是摄影，让我们可以在沉醉于大自然恢弘乐章中的时候，追随着它们的脚步，捕捉那些动人的瞬间，通过胶片来表达那一刻的所见所思，表达内心深处的悸动。有很多无法言说的复杂感受，在镜头中有快乐、有悲悯、有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这个过程带给我们无与伦比的愉悦快乐。

第6日  沙漠胡杨[FS:PAGE]
     塔河桥的夜晚，因为这一场雪，我有些难以入眠。先检查机器，清理尼雅的狂风中无孔不入的细沙，然后装胶片，作记录……睡到半夜还不放心，爬起来几次，出去看天。
 当天边蒙蒙亮时，我们已经驱车来到胡杨林。漫天的大雾中，胡杨树隐隐约约地露出枝桠。和我料想的一样，骤冷的天气给胡杨树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树挂，树林粉妆玉琢一般地娇俏，仿佛童话中的仙境。
     随着太阳升起，浓雾逐渐散去。“大家快拍呵！”我大喊一声。等太阳完全升起来，树挂就消失了，沙漠上的白雪也会很快地融化，我们的拍摄时间，也许只有短暂的几十分钟。薄薄的一层白雪，并没有完全地覆盖住沙漠的线条，而是随着沙纹细密迭起的曲线，勾勒出一道道银色的边儿。虽然光线还不是十分的透亮，泛着荧光的银边与黄色的沙纹形成交叠的对比，给大地增添了别样的生趣。我背着器材急促地奔跑着，一幅幅图像在脑海中快速地闪过。按照我的想法，拍摄应该以沙纹为前景，只要有造型独特的胡杨树，就可以构成不错的画面。紧张的拍摄过程中，我们几个人都没有太多的语言。当听到彼此快门的鸣叫时，一个眼神的传递，就能默契地感觉到“呵呵，他也拍到了心仪的东西！”不知不觉之间，太阳晒热了脸庞，沙漠上珍贵的落雪，也随着风一点点地消失了踪迹。胡杨林又恢复了原貌，我们也可以带着感光后的胶片满意而归。
     紧张的一天，终于在库尔勒落下了帷幕。当我们彻底松弛下来的时候，几天的疲惫仿佛突然打开了闸门，一下子侵袭而来。大家热热地洗个澡，倒头便睡。拍摄告一段落，也不必起早赶路，因为没有什么牵挂的事情，那一夜睡到自然醒。

第7日  踏上归程
     春节的拍摄行程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天，是从库尔勒回到乌鲁木齐市的几百公里车程。回想这几天的拍摄，有艰辛、有紧张苦恼，而更多的，是收获的快乐。在我这么多年的摄影生涯中，并不是每一次外出，都能够拍到东西。毕竟风光摄影是靠天吃饭的行当，运气不好的时候，甚至外出几天都没有打开过摄影包。但是，我也一直坚信，有一分的耕耘，就会有一分的收获。就像我们这个春节的拍摄行程一样，虽然有一些遗憾，但是能够有幸进入千百年前的尼雅古国，已经是一次宝贵的经历。
 很久以前，我曾经认为，走在风光摄影的道路上，我所拍到的这些作品，是我最珍贵的财富。然而，在经过了无数次的拍摄历程之后，我深深地体会到，这些经历，才是我更大的收获。在我用手中的相机记录大自然每一个让人感动的瞬间时，在我攀登雪峰、横穿沙漠时，在我倘佯于戈壁沙漠的古城遗址时，体验大自然、体验历史、体验人类文明的进程，也是思想与心灵碰撞的过程，无数次的历练与涤荡，让我对世界、对时间与历史，有了更多的想法，也从中找到了更多人生的意义。我想，这才是摄影带给我的真谛吧。
     尼雅之行结束了，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送胶片去冲洗。春节的鞭炮还在劈里啪啦地炸响，我今年春节的摄影之旅已经划上了句号。希望今年的第一次拍摄能为我带来一年的好运气，在远方，还有更多的不可知的奇妙神秘之处，等待着我的下一次摄影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