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湖群 被地图隐藏的秘密

    达里湖位于赤峰市克什克腾旗境内，距北京直线距离不到400公里。大湖北临牛羊成群的贡格尔大草原，南抵茫茫的浑善达克沙地。达里湖也叫做“达来诺尔”。在蒙古语中“诺尔”是湖的意思，“达来”则是大海的意思。这个名字告诉人们，她是一个广阔如海的大湖。摄影／和平

　　京城人喜郊游，古时称踏青，现称户外。许多人郊游的目的地是湖。

　　现抄一段游湖的文字。这是400年前的京城人——文人袁宏道的《满井游记》中的一段。

　　“廿二日，天稍和，偕数友出东直，至满井。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脱笼之鹄。于时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乍出于匣也。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试，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条将舒而未舒，柔梢披风，麦田浅鬣寸许。……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悠然自得，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

　　满井，今日北京何处？据考证在北二环路和三环路之间。《帝京景物略》说“满井”：“出安定门外，循古壕而东五里。”

　　今“满井”安在？二环与三环之间，“曝沙之鸟，呷浪之鱼”何有？满目楼宇而已。古时京城周边多湖泊。仅从残存的地名，就知一二，如我居住的周围，就有海淀、洼里、苇子坑、金湖、南湖渠、东坝、西坝……诸多与湖相关的地方。只不过这些湖已经被北京人填平，消失而已。

　　由此想到，许多地方湖泊少见，其实过去未必如此，而是人类对地表的改造所致。

    北京之北的湖泊群分布示意图：在内蒙古浑善达克沙地中，湖泊星罗棋布，可以说这里有一个高原湖泊群。这些湖许多是没有出口的内流湖，优美的环境和丰富的食物为各种各样的候鸟提供了舒适的栖息场所。在这片沙地的西北和东北分布有两个大湖：查干诺尔和达里湖。

　　如今北京人若想观湖，除了收门票的公园中的湖，要想看到野湖，得到点野趣，难矣。

　　昔者袁宏道去东直门外看“满井”，已算郊游了，因那时是步行或骑马。今日以车代步的京城人郊游的尺度和范围，应该以汽车的速度和耐力来决定。

　　京城有游侠，名书清，姓张，可谓阅景无数。远游则至青藏、羌塘、可可西里、塔克拉玛等绝域远疆。假日的郊游，京城四五百公里的范围，皆是其郊游的去处。一日，他悄悄对我说：“京北200多公里处，有几个小湖，景色绝佳，我一直私藏，密不宣人。今带你去，想你一定喜欢。”

　　6月一天，偕四人出城，城无门，高速收费站权当之，出城，车飞若脱笼之鸟奔向京北。

　　途中多景，略去。心中只有湖。几个小时后，到达内蒙古浑善达克沙地，沙地中多湖，我们要看的几个湖就在其中。此时已近中午。

　　据说湖中此季节多候鸟，鸟多清晨活跃，若观鸟，清晨去最好。

　　次日天蒙蒙亮。我等四人起床，车向着湖边开去。昨天一场雨，湖面雾气弥漫，沙山重叠，若蜃楼海市。

　　确实出乎我的预料，景色如绘。黄花绕湖，绿水拍岸。我发现我等闯入了一个候鸟的世界。

　　先是听到了大杜鹃“布谷……布谷”的叫声。神奇的是，我竟看到了它站在一棵榆树上。布谷鸟的鸣叫，无人不晓，但很少有人能看到它，它总是藏得很隐密。十几岁时第一次听到布谷鸟的叫声，我就想看到它的模样，今竟如愿。

    北京西北的湖泊群分布示意图 在北京西北，也就是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分布着另外一片高原湖泊群。这里最大的湖是距离北京300公里的岱海，湖中水质微咸，水量充沛时湖面可达160余平方公里。 在这张局部范围的地图上，由于比例尺的放大，很多在1:1000万的全国地图上无法看到的湖泊终于呈现在我们面前。

　　两只蓑羽鹤在沙地上翩翩起舞，似在求偶……

　　一只黑翅长脚鹬在浅泥中阔步……

　　十几只凤头麦鸡正在草中觅食……[FS:PAGE]

　　赤麻鸭带着几只雏鸭在湖水中习水……

　　一湖湾，水上几十只须浮鸥和白翅浮鸥，上下翻飞，捕食飞舞的蚊虫……

　　受到惊扰，湖面上一群鸿雁振翅飞起，两只红头潜鸭倏地钻入水里……

　　究竟有多少种鸟？仅我们这一会儿就见到了近40种。

　　此情此景。开车简直似明火执仗的强盗，故弃车，步行。

    这是浑善达克沙地中一个不知名的小湖，湖的周长不过10公里左右，但这却是一处生物多样性极其丰富的地带。这个小湖也是鸟类的天堂，每年春夏时节，大量的候鸟飞到湖畔湿地上筑巢求偶，繁育后代。摄影／布赫

　　想不到地上生物更多。每一落脚，蚱蜢四溅，豆娘乱飞。豆娘是蜻蜓目的昆虫，通身罕见的碧蓝色，煞是可爱。西方人称其为：会飞的仙女。

　　甲虫多，仅仅说出其中几种的名字，你就可以想象它们的形象了：琵琶甲、象鼻甲、七星瓢虫等。

　　湖区的生物，明显地构成一个食物链：蜻蜓、豆娘等吃蚊虫；草间的小鸟及蛙吃豆娘等昆虫；当然鸟还吃水里的鱼、螺、水草等；蛙、鸟甚至蛇的天敌猛禽——草原雕、白腹鹞、白尾鹞则站在树上，或藏于水草间，寻找杀机。

　　植被的类型丰富，因为这个小小的湖区把三种：水生的、湿生的、陆生的生态系统连在一起了。先说水生：湖中挺水的芦苇、浮水的莕菜、沉水的眼子菜；湿生的是湖边湿地中的各种植物：塔头垫子上的莎草等；陆生的植物就太多了，最值得一说的是这湖所在区域的大尺度的植被类型：温带稀树草原。草原就不必说了，草原上点缀着稀疏的乔木。这种景致是很稀少的。

　　这一带还有许多湖，我们仅仅是看了其中的两个，恕我不能说出它们的名字和方位，因为我们担心此处的景致若被旅游部门看中，修门建卡，收取门票，这里将野趣全无。大自然将又失去一块荒野。

　　我们又去了一个大湖，是可以说的。这就是达里湖，又叫达来诺尔湖，湖名蒙语的意思是：海一样大湖。此湖是内蒙古第二大湖，面积仅次于呼伦湖。

　　湖中盛产华子鱼。每当春季产卵季节，湖中的鱼沿着入湖的河流上溯产卵，一时间鱼群拥挤，河道淤塞，鸬鹚、雁鸥等水鸟沿河围捕，享受这每年一次的盛宴。此时只见群鸟上下翻飞，遮天蔽日，亦是一景也。

　　此湖太大，湖边丰水枯水的涨落带很宽，无法接近湖边，举起望远镜观望，只见湖边沙洲黑压压一片全是鸬鹚。湖区的管理者告诉我，每年到这里的候鸟种类达百余种，其中以鸬鹚最多，多时可达五万多只，一个繁殖期下来，光鸬鹚就要吃掉上百万斤的鱼。由此也可见达里湖的鱼产之丰富。

　　一路走来，湖泊不断，彻底颠覆了我过去的一个偏见：内蒙古高原湖泊少。

　　过去我一直把一个地区湖泊的多少与降水量联系起来，认为降水量多的湿润地区，湖泊就多，反之则少。其实不是这样，湖泊的多少除了降水量以外，还与其他许多因素相关。湿润地区的河流，水量大、流速快，能切开阻挡它的千山万岭，直流入海。在降水量低的干旱区，河流稀少，水量不大，河流的水力不足以切割开阻挡河流的高地，故在低洼之地积水成湖。

    漂浮着菜的水面上，一丛丛水葱挺水而出。这里是达里湖东侧的一个小型淡水湖——岗更诺尔。看到如此类似江南水乡般的景致，你很难想象这是内蒙古浑善达克沙地中的一个高原湖泊。 摄影／赵超

　　　内蒙古高原的湖泊还有各种各样的成因，有的是火山爆发，熔岩流淌到河中，阻塞河道，积水成湖，像达里湖就是这样形成的；像岱海则是地壳的断裂沉陷形成；还有许多湖是由于河流在草原上弯弯曲曲地流淌，某次洪水一冲，截弯取直，原有的弯曲河道，就成一湖；还有一些湖泊是风吹的，在沙漠中，风吹走了沙子，吹出了大片的洼地，这些洼地也会积水成湖。

　　内蒙古湖泊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较少人类的干预。湿润地区农业发达，人烟稠密，故许多湖泊被人类改造成农田和住地，而内蒙古高原上自然形成的湖泊人类很少去占据，所以古湖多有存留。[FS:PAGE]

　　此行还使我对地图有了新认识：看图既要看小比例尺的，又要看大比例尺的。小比例尺的地图好处是把偌大的一个区域浓缩在一图之中，便于把握大局，但容易受骗，误把地图上的描绘当作实地的景象。如在一张1:1000万的全国地图上，内蒙古的湖泊几乎全无，呼伦湖和达里湖在其上仅为两个可以忽略的小圈，因为这图上1厘米就代表100公里。如果你因此真的以为内蒙古无湖就大错特错了。假如你看一张1:5万大比例尺地图，当然这样的地图需要好多张，才能表现内蒙古各地。这时你就会发现内蒙古是一个多湖的地方，许许多多轴长小于0.5公里的小湖在地图上就出现了。有专家统计过，内蒙古高原上，面积在0.1—1平方公里的湖有3286个；面积在1—10平方公里的湖835个；面积在10—100平方公里的湖39个；面积在100—1000平方公里的湖5个；面积大于1000平方公里的湖1个，就是呼伦湖(资料引自：《内蒙古高原湖泊与环境变迁》)。内蒙古高原总共有湖泊4166个。真想不到，一张全国地图，在内蒙古一地就舍去了4000余个湖。

　　回到北京，我们做了一张北京为中心，半径400公里的地图，比例尺为1:180万。在这张地图上，内蒙古高原上那些被全国地图隐藏的美丽的湖泊又出现了。我清楚地看到在北京的西北方向，有一组以岱海为代表的湖群；在北京的正北方的浑善达克沙地，我去过的那几个湖也出现了，那里也有一个湖群。虽然它们在地图上仅仅是一些小小不规则的圈，像一个小玻璃瓶碎了，撒在上面的碎屑，但这次地图骗不了我，因为我去过那里，我知道那一片片碎屑，实际上是一个个烟波浩渺、鱼跃鸢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