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眼睛

　　邻居拿了个菜篮上巴刹，形状像红头巾拿的那种籐篮。邻居的当然不是棕褐色籐篮，而是用塑料做出，颜色养眼，风格摩登。刚看到一组照片，硕果仅存的红头巾展示她们标志性的红头巾，老人家满脸皱纹却笑脸盈盈。一群群红头巾蹲在籐篮边，篮子里装着她们的饭盒、水瓶、工作用具，小时候常见这样的画面，好多年后才难得地看到一张照片，刚建好的组屋单位里，空荡荡的，一个红头巾坐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静静地吃着饭，旁边是那籐篮，时间像是静止。那时候也住在类似的组屋单位里，一下子连接起来，我们住的屋子曾经有红头巾的功劳。这照片虽然只过眼一次，而且是好几年前，可是那天电梯里看到邻居的菜篮时，照片里红头巾曲脚坐着吃饭的闲静神态，还有屋子里的午后光线，都记起了。

　　照片是摄影师把眼睛借给你，好的照片，就像你真的看过那画面。

　　百胜楼楼下遇上“城市的眼睛”。这是2002年开始的摄影活动，每年12月31日组织一批参与者，把摄影机当成眼睛，为这城市的24小时生命“存档”，尤其是正在消失的景物，然后从收集到的照片中挑选出100张展出及出版成摄影集，没有比赛，没有排名，没有奖金。第一年时，我们这些工作者心想，如果能连续搞它5年就谢天谢地，可以累积下好些“档案”。我们这批发起者很快退下后，几个热心志愿者接过棒，几年下来，现在展出的是2008年的作品，7年了，变成一个平凡的小奇迹。因为是在百胜楼楼下走道公共场地展出，组织者每天都得下去照顾，遇上了，大家聊了几句，他们雄心勃勃地说想在第十年时想搞个十年的回顾展，把10年来收集的照片竞选展出。

　　回去翻了翻“城市的眼睛”的第一本摄影集，里面拍下的旧中峇鲁巴刹、樟宜尾码头、实龙岗比达达利坟场、史丹福路国家图书馆、武吉班让的一整排旧店屋都不在了。乌敏岛的老村长也已经作古。有些画面里的地方或许还在，例如联邦弯的一家组屋楼下杂货店，外面摆着一个大玻璃瓶装着饼干，老店主喂着三四岁小男孩吃饭的情景也一去不复返——小男孩现在已是中学男生了。当时有个19岁女生拍下金炎路南侨中学旧校园外的大门石柱子，上面有“南侨中学”四个大字，这石柱子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旧国会大厦当时刚空置，还没有现在的艺术之家，照片中的旧国会大厦铁门紧闭，门前马路上有只小猫大剌剌地躺着睡觉。

　　时间如果再推后，说10年后拿起这本影像纪录，或许里面拍下的丹戎巴葛火车站、结霜桥旧货市场、乌敏岛上的几间仅存的甘榜屋，还有其他的一些，都也成为过去。

　　当时发起“城市的眼睛”是因为受槟城朋友的影响。1999年的最后一天，他们在槟城搞了“世纪末恋念槟城”。那之前，槟城取消了屋租管制条例（Rent Control Act），很多旧租户必须搬迁，旧屋重新发展，短短几年市区建筑景观急速改变，有些人觉得“槟城在世纪末将会是怎么的风采、画面呢？而我们将留住多少风景、画面，让下个世纪的槟城人仍然有机会欣赏呢？”于是有了这个“世纪末槟城24小时影像纪录”。阵痛式的急速变化，让他们警觉如果不捕捉眼前，大家本来熟悉的画面会永远遗失。80年代我们的城市也经历类似的阵痛，现在变化已成常规，大家已经很习惯今年这个不在，明年那个也消失了，反而少了一种要留下纪录的迫切。

看着“城市的眼睛”今年展出的作品，我站在那张实里达军营旧屋的照片前，摄影者把旧屋处理成背景，主角是屋前一棵老树，占据整个画面。午后阳光下，老树非常闲静，像是永远会立在那里，时间静止。我们当然都知道，时间不会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