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社的仓库 吕洪达 摄
一束强光,从山墙的南窗打进来,刚好落在一群玩耍的孩子身上。孩子们在做什么?在“蹾柱脚”。这是一种现在城里孩子无法想象、非常古老的乡间游戏。“蹾”也就是大家一齐用力,踢动屋柱的根部,让房子抖动起来、让瓦缝里、檩条上的灰尘飞舞起来,甚至发出摇摇欲坠的咯咯声。灰尘浮游在那束射来的光线里,起起伏伏,忽快忽慢,特别醒目,孩子们的顽皮无拘无束。这样的游戏,小时候常玩。 今天,当读到吕洪达这件作品时,在第一时间就想喊:“快蹾,把它给蹾翻了。”因为画面上的“东西”,每一件,都在争先恐后摇晃我尘封的记忆。使它不想醒来,也得醒来。可这种记忆,总是让人难堪,甚而逼人窒息。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又在喊:快别踢了,让人再多瞧一眼吧,这样的场景,下一辈人,看不到也弄不明白了,因为他们没有体验,就是想体验,也没了。那些随意堆放着的农具,全体缄默,凸显一种异乎寻常的立体效果。 画面的最左侧,立地而摆的是最原始的“谷栈”——这是过去江南常见的、用于稻麦脱粒的手工农具。把它放平以后,敞开的一面,就是供人操作的栈口。现在,它两根并排的木制轨道已经断了一根,原先通体的油漆已经褪成灰白。 倒回去30年,那时候的泥墙土壁上都是“收种机械化,灌溉水利化,生活电器化”的标语,可真正落到实处的却不多。大型拖拉机,原是为华北平原的旱地耕作设计的,间或有一两台到了南方的水田里,马上陷在那里动弹不得,只是轮胎一个劲儿地打转。插秧机,年复一年总是试验,可只见试验不见推广。 画面正中下方摆放的农具,是人力双轮车。它们总是以批量的形式,出现在平整土地的田畈和水利工地上,因为要“大干快上”,所以制作工艺不免粗糙,自然不能与谷栈的精致和美观相比。 像吕洪达这样的“40后”,我这样的“50后”,与双轮车相伴的日子,占了多少青春岁月?没有人去精心计算。拖烂泥、拖块石、拖水泥,拖得动得拖,拖不动也得拖。没人跟我们说起过要注意生产安全。带病带伤,寒风雪地里,饥肠辘辘中,拖着1000斤2000斤的车子咬紧牙关前行,这是常事。由此带来的许多劳损和伤病,以至于延续到21世纪的今天,也仍如翻阅透了的旧书,还在继续重温。并且,还有可能陪伴我们的终生。看到静止的双轮车,就像看到那个年代才有的狂热呼喊着的人群、乱纷纷的红旗,飞雪中疲惫的背影,高高卷起的裤腿,难以拖动的踉跄的脚步……走在它们中间,会觉得那个时代的喘息,似乎仍然在其中游走。 类似的仓库,当年可是“闲人莫入”的重地,不但农具,关乎几百号人活命的种子和粮食都堆放其中,甚至夜间还安排人员值班看守。可“联产承包”一来,即使是农民,也是每个人都忙,谁还会对公社化时的一个集体仓库表示关注呢?除非你有保存“农耕文物”的癖好! 让人感慨的还有阁楼上的那一堆灰白的稻草,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文物了。当时是作为喂牛的草料,还是孵种的窝草而留存?谁知道呢,现在,本地尚存的耕牛,已用不着在水田里跋涉,而是在水泥路上,悠闲地运送游客,乏味的稻草早已弃之不吃。孵种也采用了新方法,大多不用窝草了。以前的冬天,悄悄地去队里的草垛上,抽几束稻草来做铺草,也生怕被人瞧见。真是恍如隔世啊,现在,谁家的床铺上,还见得到稻草?除非是作为艺术的“草编”。 目光在《公社的仓库》的画面上久久流连,是因为画面与现在的富春江流域农村,反差实在太大了。在这里,电气化和耕作机械化早已实现,运输早就不用肩扛手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民间期待,早变为生活现实,甚至花园式的别墅也不在少数。国家彻底取消农业税,给农民带来更多的不仅仅是物质上收获,还有精神上的愉悦。改革开放30年了,这里的农民真的富起来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开心过![FS:PA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