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尤其是新闻摄影,就是做着“在偶然中表达必然,在局限里探求永恒”这两件事。回头看自己有限的摄影实践,这两句话也是一直在为之努力的目标,回望在求索道路上留下的浅浅印痕,我甚至偷偷地想,“在偶然中表达必然,在局限里探求永恒”是否就是新闻摄影的些许本质和摄影记者的使命呢?
偶然与必然
使命的话题有些大,但谁也否认不了,摄影至少一直在和“命”打交道,这里的“命”就是偶然。在艺术与真理的“必然”宫殿,有一扇叫做摄影的大门。守门人的名字就叫做“偶然”,想一睹“必然”大神面容的,必先通过“偶然”这个守门人。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偶然,一张真正的好照片,更是建筑在偶然之上的奇迹。
如果让一只老鼠在打字机上来回跳跃爬行,打出的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字符。科学家却说,在理论上,总有一天,总会有一只老鼠会敲出一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来。
每名摄影师都希望成为这样一只幸运的老鼠。在国外和摄影师朋友道别,无论天南海北,大家无一例外地都说着同一句:“
Good Luck,祝你好运。”而不会互祝“更加精进”“努力!奋斗!”因为这些都是我们可以掌控的事。对于摄影师,在做出一切可能的努力之后,运气确实非常重要。文章本天成,还靠妙手“偶”得之。
但我想说的其实是“必然”。
在艺术与真理的“必然”宫殿,有一扇叫做摄影的大门。想一睹“必然”大神面容的,总会明白,“偶然”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必然”。
以自己获得荷赛一等奖的《血染赛场》为例,一定要探究获奖原因,打动观者的,大概不仅在于皇冠状血滴的偶然性,更是因为照片通过偶然瞬间所体现反映出的必然意义。有评论说:“跪下的腿和支撑的手代表着力量,暗示着坚持坚强,缠绕白色绷带的手与血滴相映,隐含着失败,艰辛和挣扎等丰富的含义。皇冠状的血滴传达了‘只要努力拼搏,失败者也是无冕的王者’这一奥运精神。照片把细节运用到极致,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照片小中见大,小中见情,具有不可名状的悲壮美。”这些背后必然性的意义,在这张偶然的照片中确实存在,却是自己在拍摄时根本无暇深思的。可见,有时照片要比拍摄它的人更聪明,就像十四行诗之于那只小老鼠。
如果一定要进一步分析,对偶然血滴的抓取一大半要归功于相机技术所能实现的惊人的瞬间捕捉力。剩下一小半,可能和自己的性格、思想准备和对摄影的认识有关。
一切艺术形式,包括摄影,通常要处理两大问题:一个是形式技巧,一个是内容意义。形式对应着美,与空间结构有关;意义对应着爱,与时间历程有关。在一张好的照片中两者可能调和,但在拍摄的起点上很难兼顾,就像跷跷板的两端,此起彼伏。
我对摄影的形式与技巧这一面不太敏感,对瞬间和细节比较在意,更愿意发掘瞬间和细节背后所隐含的意义。针对这张照片而言,这误打误撞成为“正确”的拍摄方式,因为过分追求形式与技巧,就会以失去决定性的瞬间为代价。在这张照片中,重要的恰恰是瞬间与细节。
瞬间和细节往往因为太“小”而容易被忽视。自己恰恰对小的东西比较敏感,相信“小的才是美丽的”。由此引申出的注重细节,关注弱者,倾向小人物,感性等等特质,回过头看,在这张柔道照片中多少都有所体现。
在摄影实践中,自己也慢慢形成了一个信念:无论面前的场景有多乏味,多不重要,都会有灵光一闪的时刻。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发现并捕捉这样的时刻。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一些人就是靠同样的信念活在世上。在这个意义上,拍摄任何题材,都是在拍摄人生。本着这个念头,无论是小组比赛还是冠亚军决赛,我拍得都很安静和专注。而这个瞬间,正是发生在一场不起眼的小组比赛中。
所有这些,大概也客观上促成了偶然的发生。
偶然和必然,其实是一体的两面。一张好照片,都是在偶然的形式中表达了生命中的某些必然。得到一张好照片,都是在长久的沉闷平淡中坚守到偶然火花的迸现。自己一直在做的其实很简单:在必然中等待偶然;在偶然中表达必然。前者就像老僧枯坐,后者好似顿悟参禅。
在纷繁的奥运赛场上,能够拍到这张转瞬即逝的照片,进而荷赛获奖,给了自己人生信念一个意外的注脚,本身就是件相当偶然的事,我只能心怀感激。
局限与永恒
除了偶然,摄影还无时无刻不在与局限打交道。
都说摄影是遗憾的艺术,新闻摄影更是如此。有句很有名的形容:新闻摄影是戴着镣铐舞蹈。我进而想,这个镣铐是新闻摄影自身的属性使然,永远除不下,并不是别人强加的,不妨叫做局限。而新闻拍摄又为什么舞蹈呢?这句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听到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当代中国,每件事的存在都是为了要在一张照片中永恒。我恍然大悟,所谓舞蹈,原来就是在局限中探求永恒的天问。
国庆
60周年庆典的报道,自己就切切实实和局限面对面了一把。
我的拍摄位置在天安门东观礼台一区。因为观礼台的前面搭建了临时观礼台,严重遮挡视线,长安街整个街面都无法看到,给拍摄造成很大影响。设想了各种可能性和方案后,最终我判断,阅兵和游行时,自己基本不会拍到独到的甚至可用的照片。
国庆庆典,大家时常简称为“阅兵”。如果自己所处的位置连一张完整的阅兵照片都拍不到,又应该怎么做呢?我要如何克服局限,发掘自己拍摄位置的意义呢?这成为我那些天一直静静思考的问题。思索寻觅的过程并不痛苦。因为一直以来我相信,任何局限里都有供我们发挥的极大可能性。通过几次实地演练的拍摄,自己对十一当天的实战拍摄思路终于逐渐从模糊到清晰,从迷惑到坚定。
从东观礼台可以远远望见城楼上领导人观看庆典的情景。国庆庆典摄影报道的一个重要挑战和艰巨任务就是要拍摄十位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共同出席庆典的照片。我当然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远不如正面的端正庄严,没有先例可循。但进一步想,构图的优势和劣势都是相对的,也可以相互转化。倾斜的角度表现端正庄严虽有不足,但使用长焦镜头后,空间感被压缩,背景恰恰是两个喜庆的大红灯笼,一根巨大的梁柱,喻意着国之栋梁,中流砥柱。从侧面拍摄,改变了透视关系,十位主要领导人共同出席的庆典画面也将非常紧凑。虽然倾斜与侧面的构图不合常规,在经过自己反复权衡与判断,仔细领会胡锦涛总书记对媒体提出的要“创新观念、创新内容、创新形式、创新方式、创新手段,增强亲和力、吸引力、感染力”的要求,我确信这是一张“艺术正确”的照片也会是一张“政治正确”的照片。
就这样,在看似局限的拍摄位置,我找到了主攻方向—拍摄一张领导人在城楼喜迎国庆的照片,表达国家盛世和谐的主题。拍摄过程,也是与局限斗争几近崩溃的过程。由于使用
400毫米长焦镜头加上两倍接圈,要保持高速快门凝固画面,并争取小光圈以增加景深,因此相机快门速度、光圈与感光度的调整互相咬合在一起,刚刚在崩溃边缘达成了脆弱的平衡。要感谢国庆当天的晴空万里,如果光线再暗一档,多添一片薄云,这张照片也难以完成。
更加可遇不可求的是,十位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在天安门城楼共同面带笑容,喜悦昂然遥望远方的动人神态给了这个大胆创新的画面以灵魂和生命,产生了极强的艺术感染力,体现了时代精神和领导人风貌,完美表达出国家团结发展、盛世和谐的时代大背景和主旋律。照片最终得到领导和媒体广泛的好评和认可,在“盛世辉煌”
60周年国庆大型图片展中被作为重点图片展出。
回首国庆60周年庆典报道,面对伟大的历史性时刻,每个拍摄位置都潜藏着表达不同情感和故事的机会,负责记录的摄影记者都会梦想能全部拥有。但实际上,我们只能在一个位置上表达和讲述。如何坚守住自己的位置,找到它的独特意义,在局限中探求永恒,所有这些思考与领悟,是自己在这张照片之外最大的收获。每件事的存在都是为了要在一张照片中永恒。那么,摄影记者的使命,就是在生命的偶然和局限中去寻找这样的必然与永恒吧。历史上那一张张经典的照片,就是在偶然中表达出生命必然,在局限中触摸到时代永恒的奇迹的显现。(作者是新华社摄影部主任记者,获第52届荷赛一等奖、新华社2009年度“十佳编辑记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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