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论述的吴冠中画论与现代摄影的关系。
吴冠中,
1919
年
8
月
29
日
(农历己未年闰七月初五日子时)出生于江苏宜兴,属羊,先后在杭州、巴黎学画,
2010
年
6
月
25
日
夜半(农历庚寅年五月十四日子时)在北京医院辞世,享年
91
岁。
吴冠中说:
“
在广阔无垠的视觉世界中,物象是错综复杂的,美好的形象、形式比矿藏更丰富,等待美术工作者去采选、利用。
"
随方就圆
"
是指做人处世之道吧,我对此不加褒贬,但对造型艺术讲,这却是极有价值的金玉之言。要尊重方与圆的形式独立价值,要“随”着点,要“就”着点,不要乱砍乱伐。长江上的神女峰,黄山里的猴子望太平,幸而没有被审查掉,形式先存在,神女和猴子是形式的追随者。诗歌、音乐都经常要采风,我们要采形。我说采形,不同于物象资料的记录。具特征的人物形象,各类少数民族的服饰,品种繁多的杜鹃,各式各样的船只
……
固然要收集记录,但照片资料已一天比一天丰富,不必全都由个人自己去采集。我的意思是要采组成形式美的点、线、面、色等等的构成体或其条件。“苍山似海”,因那山与海之间存在着波涛起伏的、重重叠叠的或一色苍苍的构成同一类美感的相似条件,如将山脉、山峰及其地理位置的远近都画得正确无误时,山是不会似海的。对这种山海之间抽象的形式美条件的观察、发现与捕捉,并不相同于对泰山、黄山或华山的写真,当然并不等于说就排斥对泰山、黄山或华山的写真。有一次在海滨看退潮,潮退得特别远,遥远的海底的礁石群显露出了,人们象发现了什么古代城池似的赶前去看。那墨沉沉的、湿漉漉的、圆通通的石头或卧或伏,象海龟,象海盗,流沙绕着它们转,那是静中流露着动的美,那是“奔流”与“冲击”的形象记录,它们突兀,然而和谐,因为浪的规律的运动拍击那群突兀的怪石,万万年来它们之间有了协调的节奏,这运动中的力与美雕凿了具象的痕迹,这是抽象美术品!然而这种节奏感、韵律感、丰富的抽象美并不是易于凭空想象和创造出来的,捕捉住其要素,可能为某一内容,某一构图要求起形象主角的大作用。画家要丰富形式积累,正如作家要丰富语言积累。画家和作家的构思方式是不同的,后者在时空中耕耘,前者在平面上推敲。如果画家只遵循内容决定形式的法则,他的形式从何而来?内容是工、农、兵,于是千篇一律的概念的工农兵图像泛滥全国!缺乏形式感的画家,一如没有武器的战士!”
内容是决定形式的,但反过来形式也影响内容的表达。摄影也一样,用什么形式来表达内容是至关重要的。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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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国展作品《慈痴半世纪》,用组照的形式来表达,
50
年来慈父、慈母用爱关护痴呆的儿子,使人感动。
吴又说“‘栩栩如生’,几乎成为我们赞扬美术作品的至高标准了!我并不笼统地反对模仿客观外貌真实的栩栩如生的要求,但这不是造型艺术的最高标准,更不是唯一标准,艺术贵在无中生有。酒是粮食或果子酿的,但已不是粮食和果子,酒也可说是无中生有吧!画农民革命的作品很多,珂勒惠支的就特别动人,人们介绍她画中深刻的情节构思,但其作品打动人的决定性因素还是独特的形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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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各行有各行关系到自身存亡的大问题。美术有无存在的必要,依赖于形式美能否独立存在的客观实际。在欣赏性范畴的美术作品中,我强调形式美的独立性,希望尽量发挥形式手段,不能安分于
"
内容决定形式
"
的窠臼里。但是我个人并不喜爱缺乏意境的形式,也不认为形式就是归宿。松抱槐是偶然的自然现象,而形式中蕴藏意境却是作者苦心孤诣着意经营的成果。四川大足露天石刻释迦牟尼之死,个儿小小的佛门弟子哀悼安详地躺卧着的巨大的佛,灌木杂树从坡上俯垂,半掩着佛的头部,涓涓流水从佛的身后绕到了身前。我立即被吸引、陶醉了!我不信基督教,也不信佛教,我去寻访达
·
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和大足石刻,都并非为了对其内容感兴趣,二者相比,我更爱大足卧佛,其形式感强多了。刚离开大足,途中遇到对越反击战胜利归来的英雄们,我们鼓掌,激动得落泪,我立即联想到牺牲了的永不再归来的战士,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幅画:在我们国境的大地上,一个偌大的牺牲了的青年战士安详地睡了,广西、云南边境是亚热带,边民们几乎是半裸体的,妇、幼、老、少爬满在战士身上哭泣,战士与边民们身躯大小比例之悬殊,正如卧佛与其弟子们的差距,从战士绿色戎装的身后吐出一条细细的鲜红血流是牺牲的标志!我已多年不画人物
,因不愿总去碰
"
内容决定形式
"
的壁,所以平时也不去构思人物创作了。这回,首先是形式刺激了我,不由自己地复活了人物创作的欲念,但,为时太晚,我早改行搞风景画了!
所要者魂,魂,也就是作品的意境吧!”作者用以上例子说明形式的重要性。
吴冠中说:“
腔,在歌唱中是研究的重要课题吧,但在绘画中往往被忽视。形式构成中的腔关联着作品的
艺术
生命,但绘画中的形象往往受自然物象太多约束,易失去抒情的自在性。能从客体形态中抽出其形式美之构成因素,赋予作品以独特的美感、独特的腔,这样的作者鳞毛犀角,无愧是大师。”
吴接着说:“
腔属于音乐,音乐比绘画更倾向抽象。画匠如果滞留在描龙画凤的描画特象的阶段,永远进不到艺术殿堂中去。有人说一切艺术都倾向音乐,长期在艺术耕耘的实践者最终都会有此同感。炉火纯青指排除多余的杂质。也可说终于入腔了。锣鼓听音不能光听热闹,要听其腔。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绘画之门道貌岸然在形式构成中,在腔调中。”在摄影中有没有腔调呢,是有的,但形式不同。体现在摄影人拍摄什么内容为已任,解海龙专拍希望工程为已任,卢广专拍环境污染为已任,这就是他们两人的“腔”。
吴说:“很多情况下,被理解了的对象确乎能被更好地感受到,但也并不都是这样绝对的。有一回我进入贵州一个犀牛洞,在错暗的灯光中,在匆匆一瞥中,我感到了类似哥特式建筑群的形式结构美,那是
钟乳石
在胧朦中形成的。后来,我念念不忘这一美感,特意又一次进洞去仔细描绘,我分析、刻画、弄清了构成那钟乳石的各个局部,然而我白白做了两个小时的努力,完全没有捕捉到我头一次的美感,远不如我头次凭记忆感受用一刻钟所作的素描,那素描是建立在并未完全理解对象时的感受基础上的,其间有错觉吧,那是可贵的错觉!另一次,在飞驰的汽车中看到远处盛开的
白玉兰
极美,其实那是前景的枯枝与背景坡上的白色废纸片组成的假象,当我发现了无情的真实后,我并不嘲笑自己的错觉,只感到失去了那美好的错觉而惆怅,应将这错觉永远冰冻到艺术形象中去!”这一段作者用两个实例,说明内容是决定形式的,第一次给人的印象是最深刻的,也是作者所理解的内容,决定用什么形式去表达它。摄影也一样,作者所看到景象后,用什么样的手法去表达它。
吴又说:“最近,医学上将坐骨连接在一起的连体婴儿成功地分割成两个独立的生命。而我们,却往往要将两个以上的单独的形体在造型上结构成一个整体生命。绘画中的复杂对象并不就是简单对象的数学加法,树加树不等于林,应该是
1+1=1
。一般看来,西方风景画中大都是写景,竭力描写美丽景色的外貌,但大凡杰出的作品仍是依凭于感情移人。凡高的风景是人化了的,仿佛是他的自画像。花花世界的巴黎市街,在尤脱利罗的笔底变成了哀艳感伤的抒情诗。
中国山水画
将意境提到了头等的高度。意境蕴藏在特景中。到物景中摄取意境,必须经过一番去芜存菁以及组织、结构的处理,否则这意境是感染不了观众的。”这一段作者说明中国山水画的意境是经过作者感情的融会贯通后,去芜存菁,蕴藏在风景中。绘画如此,摄影也同理。
“同是裸体,许多人看不出黄色与美感的区别,这不能不归罪于我们审美教育的落后。安格尔画裸体,无论是《土耳其浴室》的裸女群或《泉》这样的单个裸女,从那丰满的体态造型到红润的肤色,都表现了作者甜蜜蜜的世俗审美观。马蒂斯在女体中充分发挥了流畅与曲折的韵律美;
莫迪里阿尼
的女体刺激性特别强,他彻底提示了人的野性和肉体的悲哀,他的画浸透着邪气的美,但还绝不是黄色的。虽都只是裸妇,都只是形式的控求,却透露了作者的审美趣味和思想感情,同时还显现了他们的时代前景。形式美的独立性发展到抽象性时,形式之中依然是有作者的灵魂存在的。”这一段说明在裸体摄影中如何区别黄色和非黄色,如裸体呈现给人们以美感的享受,那作品是好作品。
影友童端友于杭州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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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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