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长江：献给那些在路上的人

    给在路上的人，因为我知道，重要的不是他们在路上，而是在路上是多么重要。不只是他们在为个人寻找出路，而是他们在为这个国度寻找出路。这是每个人的问题，也是这块土地的问题。是生活的意义在消失，是内心的空虚在增长，是无边的欲望在淹没日常，是我们失去了精神上的依傍。这是难以为继，这是挣扎徬徨。你可以说这是繁华盛世，但也许可以问一句：有没有希望?有没有希望?

    于是在路上。在路上，他们可以只是流浪汉，但仅此就是起义者，出走本身就是一场针对庸常生活的叛乱;更进一步，他们可以是游方僧，可以是朝圣者，是自由与个人实现的象征。

    他们可以是证据收集者，是正在观察祖国新貌的秃鹰。他们可以是考古学家，正在捧出殘存的文明碎片。他们可以是诊疗者，正在判断我们千奇百怪的时代病症。他们可以是报警的人，作出预言的人。

    书斋学术已远远跟不上现实的脚步，要捉住当下的痛脚，只有在路上;要提供准确的时代感，只有在路上。中国的物质有多高耸，中国的精神沉沦就有多深。只有在路上，你才会客观判断。哲人说过，自杀是唯一有意义的哲学问题;现在，最有意义的文化实现方式是在路上!

    在祝愿之前，怀念，先给那些曾经在路上的人。给走出郢都走进汩罗的屈原吧!给如同丧家之犬在中原游荡的孔丘。给去传说中的西方寻找佛经的法显和玄奘。给走了一生的独行者徐霞客。给这些在路上的人，在中国，纯为精神主动而行的人，从来就是少见的人。

    给每天写日记的凯鲁亚克，给他的朋友吧，那位看出美国病的罗伯特·弗兰克。给骑着摩托穿过南美的麻风病医生格瓦拉。给走出埃及的摩西，也给走向雪山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给行动的人，给解决问题的人。给在路上的人。

    给在路上的人，那些拿着笔或相机的人。给在康区拍下不朽肖像的庄学本，给同样的时间走向抗战一线的方大曾。我们庆幸前者这样的人能终养天年，我们痛惜后者这样的人失踪在年轻的旅程。给彭加木吧，也给余纯顺。

    让我将祝愿，给予恢复这伟大的行脚传统，鉴于我们国家的现实，而不得不再次决然上路的人。给那些年长的先行者，给张祖道先生，他的同行者是费孝通和潘光旦;更要给那些还年轻的人，给和《陕北盲说书人》一起刨过黄土地的黄新力，给走过《318国道》和《南方北方》的骆丹，给还正走在《海岸线》上的张晓，给走过《我的码头》的严明，给走过《寂静的纬度》的游莉。因为我们的祝愿，他们记录下的场景会更加荣耀：荣耀归于陕北的那些盲人，荣耀归于横穿祖国东西的318国道，南方或者北方;归于漫长的海岸线，归于长江沿岸的码头，归于北国无人问津的纬度。这些人得到祝福，这土地的伟大存在得到印证。

    当伟大的土地得到印证，我们才有可能将其变为信仰的基石，去造就我们闪闪发光的理想，它能制止意味与乐趣的消散，能制止民族和国家的融化。也许很久以后我们会明白，他们和摩西没有两样，他们和孔夫子没有两样。

    中国的日常远离神圣，只有新年的钟声让大伙勉强仰望。在这个圣洁的时刻，我们祝福那些圣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