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其:一位平民摄影家的“瞬间穿越” 

2011-1-18 14:55| 发布者:| 查看:716| 评论:0

 2009年6月30日,上海美术馆用半个多月时间举办了一位基层摄影家的展览:《记忆1960-1990——薛宝其摄影展》。展出的近200幅作品,记录了上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的上海社会和百姓生活。有知名学者为之作评:“薛宝其的摄影作品积累成一卷记忆的长画,点点滴滴地留存了上海这座城市及其人民曾经有过的情感和追求,从而为今人提供了珍贵的历史认知价值。”

    2009年9月,东方早报开启专栏“寻找60年——一个平民的上海影像史”。在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以薛宝其的照片为线索,寻找照片中曾经的主人公及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和经历,一时引发出很多感人而难忘的历史过往。更有人网上跟帖:“许多感动的事,不会因时间流逝而淡却,即使被阻隔数十年,也依然会穿越时空,瞬间来到我们的面前,恍如昨天。”

    2010年,以世博之名出版的刘香成的《上海:1842—2010,一座伟大城市的肖像》大型画册中,署名为“薛宝其”的照片多次出现。刘香成在画册中采用了薛拍摄的23张照片,是所有作者当中采用数量最多的。

    如今,把500多张亲手放制的照片连同底片悉数捐给上海美术馆收藏之后,薛宝其正每日伏于案头,将近半个世纪以来保存比较好的5000多张底片,按年代、地点一一整理归类,不日将全部捐献给上海市卢湾区档案局。

    自1993年退休之后,薛宝其就一直在做一件事——把自己手里一大批近半个世纪的照片重新整理,回馈社会。幸运的是,他的这些照片终于在半个世纪后,逐渐凸显出其重要价值。

    五十年代起步,失业工人爱上“高级玩具”

    解放前,薛宝其曾是袜厂工人。1952年“三反五反”,小作坊式的袜厂被关掉很多,他从一名袜厂工人变成失业人员,参加了“失业工人政治轮训班”后,因为表现突出,被选去沪南区(现在的卢湾区)工人俱乐部搞美工宣传。1955年,因为要宣传基层劳模,请照相馆师傅拍出来的人物又比较呆板,薛宝其就向领导提出自己来拍个试试。1956年,在上海市工人文化宫上了摄影培训班,又在旧货商店花了100块(相当于当时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个德国蔡司的二手相机,薛宝其正儿八经地开始了拍照。照片让领导很满意,他就担当起专职摄影这项工作了。

    上世纪50年代要买个相机其实很难,国家领导人刘少奇都曾说那是“高级玩具”。薛宝其偏偏对这个高级玩具着了迷,一直机不离肩地干到1993年退休。除了勤奋拍照——他先后拍摄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五·七干校”、“读书热”、“天下父母心”、“夕阳颂”、“街头巷尾”等十余个摄影专题,把这些影展办到基层,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他还根据自己的拍摄经验编写摄影教材,做摄影方面的普及培训,上海十个区县都曾请他去上过课,他培养出的摄影人才县如今正活跃在圈里圈外……

    对于一个在单位从事宣传工作时常会有机会拿相机的人来说,要拍摄大量属于自己的东西,又不能“占公家便宜”,薛宝其是如何做到并一直保持这种拍摄兴趣的?

    薛宝其回答得很实诚:其一,靠自己的作品在报纸上发表,有一些稿费。其二,时常被邀请给各区的摄影爱好者讲课,有一些讲课费。其三,因为一直使用上海国产胶片拍照,1963年就自己琢磨出中性灰以外的曝光法——中性灰的移位可以解决照片的影调、气氛。此外,他还爱琢磨上海胶片的冲印技术。人家都说他冲出来的胶片像是用依尔福胶片拍的,结果上海胶片厂技术科的人就送他胶卷让他拍照冲洗做实验,以便于他为国产胶片提高质量提出自己的建议……依靠这些,不辍拍摄的薛宝其就可以维持基本的拍照和冲洗要求了。

  &nbs[FS:PAGE]p; 从一名普通的工人到一名称职敬业的摄影工作者,薛宝其幸运地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坐标。有人说,薛宝其始终同他生活的这座城市交织在一起。他是怀着对新时代、新社会的朴实感情,以真诚的情感将镜头对准人的精神面貌和社会的发展进步。尤为难得的是,他拍摄并保存完好的大量照片并不是职务之作,绝大部分都是自己搞的创作,是他凭着对摄影的兴趣自觉地以百姓日常生活为典型而抓取的点滴瞬间。他这种善于捕捉生活细节的本事在当时那个年代实属罕见,也恰恰体现出他与同时代其他摄影家最大的不同。

    七年拍摄“读书热”,见证一个民族的百废待兴

    薛宝其拍摄时间最久的一个专题名为“读书热”。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抓住青春尾巴”、“追回耽误时间”的求知热潮席卷全国,停滞了10年的高考刚刚恢复,社会上兴起了一股读书热。买书的人在新华书店门口排成长龙,从他家到复兴公园十几分钟的路上,经常会看到各式各样手捧书籍、读得忘我的百姓。细心的薛宝其十分敏感地抓住了这个题材,抓拍了一系列街头巷尾百姓的读书图景。这样的图景确实使他心潮澎湃,因为这正与他小时候有书不能读的经历分不开。

    薛宝其从小生活在社会底层,淞沪会战时,他才6岁,侥幸随着哥哥逃脱了日本鬼子的屠刀。他的母亲去世早,家里条件差,9岁才勉强去到私塾学习,大部分的时间还要干活养家。1946年,薛宝其终于可以到镇上的中心小学念书了,但因为是农村娃,不懂规矩,他经常被人瞧不起,直到在班里考试得第一名。少年薛宝其越来越爱上学、爱读书,可终因生活所迫,他的校园经历截止到小学毕业。到现在,他都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含着泪离开的学校……后来,小小年纪的薛宝其进入袜厂当学徒,每天要工作16个小时,吃尽了苦和累。这些经历使薛宝其在新中国成立后,翻身感很强。他热爱新中国、热爱新社会,所以当你从他口中听到:“我是怀着为新社会讴歌的情感去拍照”时,丝毫不会觉得做作,甚而会觉得他那一代人在精神层面上确实比现在的我们更有信仰和追求。

    薛宝其把发自心底对读书的热爱转化为镜头语言,他打心眼里向往着读书能带来民族复兴,拿相机就是要表达自己的这种强烈情感,朴素而动人。“当时淮海路的新华书店专门开了一个科技图书门市部,排队买书的人很多,人们对于知识的渴求一下子就爆发出来。我决定就以这个读书热拍一个系列主题。”但真到拍时却又感觉很难拍得好,这个题材很容易拍重复。“当时也有同行劝我,艺术贵在创新,而我拍了这么多同一题材的照片是在不断重复,没有新意,千篇一律。那个年代,摄影本身已经是件奢侈的事情,很费钱。但我还是认为读书热是民族复兴的一个前奏,是社会发展进程中很重要的一笔,错过了机会以后就不会再有了,所以我还是没有动摇。”认准了就干的薛宝其开始在用光、抓典型性上下工夫。当时家只是一个11平方米亭子间的薛宝其,拍好一批,就自己冲洗出来全部摊在床上、地上,就像看展览一样。从1978年到1985年,这个专题他竟然持续拍摄了7年。这些写实风格的照片,在今天看来十分难得。照片见证了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同时也为中国百姓的自强不息留下了极为生动的精神写照。
 
一辈子,始终以自己的生活半径为拍摄重心

    薛宝其一直被称作是一位扎根民众的摄影家。他身处基层,多年来一直以自己的工作、生活范围为给养,对自己的生活半径保有持续的耐心和兴趣,不辍拍摄。更为令人称颂的是,他一直保持着在每一幅照片拍摄后写下现场记录的习惯。这是一个职业摄影师的良好品质和素质,以至于半个世纪后看到他照片的小字辈们可以从每幅照片上得到相对完整而准确的历史信息。照片,在体现一个拍摄者与社会,与拍摄对象之间交融关系的同时,也令今天的人们得以回顾和认知那个逐渐被淡忘的时代,以及那个时代里人们的生活与情感状态。

    薛宝其一直很清楚地记得,《中国摄影》杂志上曾讨论过一个话题,摄影有一个很重要的指导思想:生活是根本,真实是生命,悟性是关键。他的作品被美术馆收藏后,同行们都夸他“有超前意识”。“其时哪有”,用他自己的话概括就是:“扎根生活、感悟生活、真实反映”。有人曾叫薛宝其“抓拍大王”,他所有的照片基本都是抓拍而作。几百张复兴公园里的照片,都是距他家步行10几分钟路程;每天路过的家家户户的门口,邻居洗衣做饭、买菜过年这些习以为常的百姓生活,他一来一回就能拍下几十张……他说,公园就是缩小的社会,街头巷尾就是社会的窗口。生活本身就是精华,生活当中到处都是好照片,但很多人却视而不见。生活是流动的,照片是永远拍不完的,关键就在于要从生活中找典型,要有悟性,要有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认知,并且善于从自己的照片中发现一些拍摄规律。

    其实在那时候,人们对薛宝其照片的看法分歧很大。有人说既然拍工人就应该去拍工人工作生产的照片,而他却似乎更注重反映工人的日常生活。1981年,法国国际摄影沙龙的主任来上海挑照片,想做一个有关中国人的展览。他看了很多照片,一共只挑中了6幅。有人形容他看照片就像扔扑克牌一样,显得很狂妄。当薛宝其拿来60张照片给他,结果被挑中40张,最后展览用了9张。在退稿时,薛宝其还记得这个很“牛”的主任跟他一再强调,舍不得他这些照片。来自国外专家的肯定更坚定了薛宝其的想法:多拍具有生活气息、真实的照片,少拍宣传气息味道浓的照片。“卢湾区这么小一个范围里拍的照片也能站得住脚,虽然范围小,但同样代表上海,代表百姓日常生活,代表一个社会、一个国家的生活气象。”

    采访后记

    每一位老人都不可轻视

    在上南八村薛宝其朴素的家中,我看到老人手头正在整理撰写的几百张照片的拍摄故事和图片说明,每一张图片都包括“时代背景、为什么拍这个画面,怎么拍的”三个方面,极有历史文献参考价值。这样的工作量对于一个每周都要去医院做治疗的老人来说,可以想象该有着怎样的信念作为支撑。他是一个搞了一辈子摄影的基层影人,他是国内为数寥寥能拿出大量前半个世纪到这个世纪一个区域社会生活照片的人。要不是上海美术馆对其作品的展览和收藏,要不是刘香成的那本书,我们这些摄影界的后生晚辈也许根本不知道身边还有这样一位低调谦和、胸怀高尚、默默无闻,以捐献自己毕生心血为志向的摄影前辈。正如与老人已有近半世纪之交的赵立群先生(上海市摄影家协会第四届主席)所言:念往昔意气飞扬,相机在肩,风晨雨夕,几十年如一日,百折不易其志;看今朝两鬓如霜,整理旧影作,伏案疾书,十万字一气呵成。他说:“薛宝其是比较早的、有意识地将镜头对准社会基层群众生活的专业摄影家。50年前,相当程度上,摄影还是极个别人的专利,那时候就认准把照相机镜头对准平民生活来反映社会发展的摄影家屈指可数。他多年来以办讲座、办沙龙、组织专业摄影活动等多种方式,在普及摄影教育、发展摄影事业上,做了大量切实的工作,凝聚、培养起一大批上海较为知名的摄影家,有口皆碑。从这个意义上说,老薛也是一个卓有成效的摄影组织家。”

    在满眼当代艺术、观念影像出奇出新、堪称视觉轰炸的当下,身处这个到处充满着机警的、调侃的、甚至高深莫测的语境之下,我反而更愿意跟这些年长的、属于那个年代的老人聊聊天儿,听听他们的经历、思想起伏、人生志趣和发生在那个年代的个人的故事。无一例外,每次都会被他们朴素的语言、朴素的情感、朴素的人格所打动。这一次,从薛宝其身上,同样让我收获了很多感动,他那一代人,令人肃然起敬。

    是的,每一位老人都不可轻视。

    人物简历

    薛宝其,1933年生,江苏江阴人,中共党员。1956年起从事摄影工作,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曾任上海市摄影家协会理事,卢湾区职工摄影协会会长。1952年任职卢湾区工人俱乐部美术摄影干事,1993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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