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议郑景康摄影创作 ---------[杨恩璞]

郑景康拍摄的毛泽东同志肖像，上有毛的亲笔签名

      2006年中国摄影家协会颁布中国摄影大师荣衔，郑景康先生(1904—1978)名列其中，无论从他的摄影资历，还是创作成就都是当之无愧的。但由于郑老为人低调，逝世久速，再加上他有的杰作(如开国大典及当今天安城楼悬挂的毛主席标准像)都不署名，所以当下许多年轻摄影人(包括某些摄影团体的负责人)并不了解他。所以，澳门博物馆举办专题展览介绍景康先生的摄影业绩功德无量，对于我们继承发扬中国现实主义摄影传统、弘扬中国民族化摄影具有深刻意义。

      我认为郑景康先生的摄影创作主要具有以下特色：

      历史造就大师

    郑景康出身买办世家，其父郑观应(1842—1921)是1 9世纪末我国著名的洋务运动实业界家、思想家，著有《盛世危言》名作，孙中山、毛泽东等革命家在著作、自传和回忆中都显示了该书的启蒙作用。也正是这个家族的思想渊源，景康先生虽是家产万贯的富家弟子，在生活上并不追求奢侈享乐，在摄影上也不沉溺于当时上流社会的沙龙小圈子，继承父辈爱国、革新思想，徒自发爱国青年成为自觉投身民族解放事业摄影家。

      郑景康在20世纪20年代末期成为专业摄影师，在30年代初脱离香港商业影楼回到祖国内地，开始摄影创作。当时我国摄影艺术刚刚兴起，已出现业界白领、学界雅士的沙龙社团，但他们大多创作出世遁空、回避现实，单纯玩弄光影形式。景康先生当时虽然只有30岁上下，但他的摄影观念就很有时代责任感，如1934年他撰写道：“我们应该负有竭力做点宣传中国美丽的使命。我们要把中国的名胜从美丽的镜头上，骄豪地表现出来；我们要把中国历史上色泽犹新的建筑古迹、古物及富有东方美的 风景，以美妙的章法宣扬出来；我们要把中国的诚朴可风的民俗，在欢悦中拍摄成相片，……留在相片上以散步到欧美人士的脑海中，纠正他们往日的错误印象。”注1从这段郑老年轻时的独白中可以看到他崇高的抱负，我们就能理解:当年他为什么放弃香港的商业影楼，辞别港澳优越的生活环境，返回中国内地拍摄反映“中国美丽”的创作。

1945年郑景康在延安拍摄新闻(吴炜供稿)

     l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郑景康的摄影观念就更前进一步、更自觉地把自己的创作与国家命运结合在一起。如果说，早期郑老的作品还有些艺术家旁观的感叹；而后来面对国破家亡、生灵涂炭的现实，他就直接参与到宣传救国抗日的队伍中来，先在国统区，后又走进延安革命根据地，自觉把照相机作为武器，用以揭露侵略者和卖国贼的罪行，讴歌广大民众英勇不屈的革命精神。郑景康参加革命后，先在延安拍摄革命根据地新气象，并举办了《抗日初期之一角》和《359旅开垦南泥湾》等摄影展览。后来又奔赴华北、东北、中南、西南，走遍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许多战区，一边拍摄战况、一边出版画报，极大地鼓舞了解放区居民的斗志，为人民解放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综观郑景康一生创作，他的摄影作品首要特色就是：与时代同步，贴近社会生活，反映民众心声，自觉为人民解放事业服务。他记录了中国的历史巨变，同时历史也造就了他的成就。在20世纪30年代国统区中，具有郑景康同等摄影技艺的摄影家并不乏其人，但他的作品能青史垂名，世代相传，首要的就是与时代结合的缘故。从历史定位说，他与沙飞、吴印咸、石少华等一样，是我国革命摄影事业的奠基人、社会 纪实摄影的先行者。

   &nb[FS:PAGE]sp;  性格决定风格

毛泽东会见美军观察组（郑景康摄）

      法国文豪布封曾说：何为风格?风格即艺术家本人。郑景康为人人豪爽率真，影如其人，他的创作追求表现真相、真迹和真情，他的摄影创作一贯具备求真务实的风格。

      从内容题材说，郑景康敢于直面现实、敢于针砭社会丑恶：抗日战争初期，l938年他报道了河南黄河决堤的灾情，反映了国统区政府腐败，老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1948年辽沈战役我军大获全胜，东北“剿共”副总司令郑洞国迫于形势，率部投诚了我军。南京国民党反动派为了掩盖失败真相，制造郑洞国杀身成仁、为国捐躯的假新闻，并演出举办追悼会的闹剧。郑景康适时拍摄了我军护送郑洞国的场面，在构图上突出了我方环境特点，在画面上端表现出“哈尔滨”火车站的标志，该 照片发表后大长人民志气，大灭敌人的威风，产生了社会轰动。

      从拍摄手法说，郑景康主张摄影主要应现场抓拍，反对摆布矫情，早在30至40年代他就有意识追求真实的纪实造型。l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时，毛主席参观了他个人影展时就表扬说：拍摄得很有动感、很活。

      与郑景康共事的摄影家和学生都有印象，郑老在拍摄现场从容不迫，他的手掌也大，拿着照相机不让人发现。先冷静观察，看准了时机，才举起拍摄。如《红绸舞》和京剧《三岔口》等都是演出进行中抓取的，所以动态感强， 人物表现也真切。

      《画家齐白石》是郑老在20世纪50年代的精品，这是一幅灯光室内 人像，采用的是摆中有抓的拍摄手法。当时白石老人已年逾耄耋，从没有经历过摄影布光的阵势，所以刚进摄影棚有点别扭，并感到灯光刺眼，神色紧张。郑景康就暂停了拍摄，减弱照明与老人聊天，山南海北侃起后，白石老画家就放松自然了。后来摄影棚不知不觉渐渐提高了照明亮度，等到老画家对环境、灯光都习惯后，郑景康在与他随意交流时按下了快门。

      齐白石，他原是刻花木匠，40多岁才学画，热衷于表现民情野趣，他大器晚成，既有大家风范，又始终保持着平民气质。郑老的摄影肖像《画家齐白石》，在画面上没有丝毫居高临下、孤傲自赏的气氛，老画家眼中平易善合，表情坦然自若，仿佛就是你邻居家的长者。这种亲切感，是不能靠摆布、表演获得的。作品在用光、构图和神情都追求自然、质朴，这正表达了摄影家对白石老人理解和尊敬。

      郑老不但是实践家，而且善于上升到理论性的总结。关于摄影的真实性，他强调“一定要在‘实事’(人或物)里‘求是’(自然必然的经常运动)，而不能主观自以为‘是’，把人物的个性、特征、神态、习惯按摄影者的主观认为而加以娇柔做作，而把它改造。”他说：“‘真’就是逼真，不是假的，亦就是说不是做作的偶然与静止，而是自然的、必然的”。

      关于人物摄影，郑景康认为：要把人拍好、拍像，必须注意表现人的个性。他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个性’，也就是每个人不同气质的表现”。如刚强、温柔、健谈、沉默。不同的个性，在平时的语言和行动中是经常不断的表现，是个人的经常运动，是不能伪装的。他主强要观察和把握人的个性，在拍摄时，要使人物的“注意力不在镜箱而在另一他所召惯的物体上。他反对“勉强(对象)作不自然的表情，使被摄者的神态失常，手足无措。”优秀的人像照片要“能传神，传达当时切合而适当的神态。一幅只能形似而不能传神的作品，是没有灵魂的，……像以前家中所挂的祖先容貌或神像而已。”注2他的这些真知灼见，非常值得我[FS:PAGE]们后辈继承发扬。

      敬业缔造经典

      郑景康摄影之所以成功，除了内容具有历史文献价值外，还有他谙熟纪实摄影的造型技艺，如果技巧不能达到高度熟练，也是难以成为经典。

      在长期摄影实践中，郑老练就了过硬的基本功。1942年他拍摄的《花好月圆》，是幅给《八路军军政杂志》的记者田野夫妇拍摄的结婚纪念照，画面上延河蜿蜒、群山叠嶂，月光下新人甜蜜相依，整体呈现出层次丰富的逆光造型。这幅作品虽然不是郑景康的重要作品，或是只是即兴戏作，但从中不仅可以看出他炉火纯青的摄影功力，而且表现出追求完美的敬业态度。

      正因为有这样扎实的摄影底蕴，才奠定了他产生经典作品的基础，拍摄重要题材时就能得心应手，挥洒自如。如郑老在延安拍摄的毛主席标准像，原先只是一幅主席和炮兵司令员朱瑞的生活合影，就是由于抓拍成功，人物形神兼备、照明用光得体，拍摄角度端庄，所以很快被全园人民和毛主席本人喜爱，于是剪裁下来成为了经典标准像。看似这是偶然所得，其实这是郑景康的厚积薄发，在偶然中包含着必然性，这是他长期艺术修养和功力积累的必然结果。

     在战火纷飞的革命年月中摄影工作条件有限，但郑景康不管条件和器材再艰苦，但对待摄影从不将就，而是遵循规律尽量。从拍摄到后期制作，他经常是亲自上阵，一手完成。他的不少摄影创作既是时代的“急就章”又经得起历史检验、具有永恒价值的经典名作。

      对郑景康大师的摄影研究，说实在现在仅仅是开始。由于种种历史的原因，中国摄影界对他的了解是很不够的，他在许多历史时期的业绩并没有完全搜集到位，如关于他发表在《良友画报》、《北洋画报》等处的图片报道、对l938年采访黄河水灾的来龙去脉、抗战时期他在武汉的摄影活动，以及1 945年后对军调小组和解放战争的报道等等，更说不上对他的作品和论述深入考证研究了。好在，澳门博物馆这次筹备郑景康作品展览时，抢救和弥补了一些空缺史料。

      郑景康的摄影作品是个文化富矿，文献宝库。让我们一起努力继续发掘，把他的精神遗产发扬光大。

    注：
    1、引自1934年《北平晨报》之《在时代上需要，从学影谈到宣传》
    2、引自中国摄影家协会网上摄影博物馆郑景康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