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卓群:《萨迦》这个项目的起因是什么,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张小涛:起因是 07 年刚进藏,正好参加一个活动,考察了很多寺庙,当时正好在做和藏传佛教相关的一个动画叫《夜》,当时还没有很深很强的意愿去做,当走了以后,才感觉这里面有很多很深的东西可以去挖掘,包括 07 年底,在北大做的《重生》那个项目,和北大考古研究院,一直到 08 年,《迷雾》的片子做出来, 08 年之后被人问起,接下来还要做什么,我有些困惑,《迷雾》的那个片子还是有一种工业的现代性啊,个人经验和公共经验的相遇啊,个人的心灵史,思想史,和社会变迁的一个关系。
戴卓群:《迷雾》把你当时思考的东西表达得太淋漓尽致了,表达完以后就觉得有点空是吧。
张小涛:是,我就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当时一直有一个线索,我觉得 09 年我就应该做《萨迦》,因为 08 年还有一个项目,就是关于地震的《痕》,那个片子做了用了大半年时间,这个片子做完以后又有一个周期,因为我一直在前期做文本。
戴卓群:实际上是你 07 年去萨迦的时候,留下了一个伏笔。
张小涛:当时考察了 20 几个寺庙,走了一个月,带了一个摄影师,一个录像,实际四个人,走了一个月,那时候拍回来的素材,我觉得我有一种宗教情怀,对宗教有一种原始的冲动,这种虔诚和投入是我从小就开始了的,虽然我今天看到的是一个破碎的神圣世界。所以 07,08,09 有一条线,去年 10 月份我们真正进藏,动画两个,电影三个,一个摄影师,二个录像,一个司机,然后就开始了倒计时,我当时是想怎么把电影和新媒体融合起来,你问我这几年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从 10 年才开始,因为金融危机,经济受影响,还有我用更长的一个周期在思考,在消化,酝酿的周期很长。
戴卓群:这是一个积累的过程。
张小涛:对,西藏回来,本来还想把两个项目,动画电影和纪录片混在一起,后来发现不好混,动画是动画,电影是电影,要弄清楚了,到现在,已经清楚起来了,从施工到组装,从不可能到清晰起来,就像片子前 7 分钟,它让你看得云里雾里,云山雾海,但是片子看完,清晰了,我现在也处于一种未知状况当中,忐忑不安,片子做到最后一分钟,都会还有错误,哪怕展出了都还在修改和调整,这有一个好处就是让你处于一个兴奋和不确定的状态。
戴卓群:就像难产的状态。
张小涛:是,真的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难产,早产还是顺产都不知道,忐忑不安。就像运动员马上上场比赛了,那种心情又激动,又焦虑又有点喜悦。当时说到自己可能会去做《萨迦》,想得是 10 年做出来,实际上比我想象当中晚,
戴卓群:因为你之前《迷雾》里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去做动画,新媒体的东西,那你怎么处理原来的创作与现在创作的关系?
张小涛:我现在百分之六十的时间放在画画上,百分之四十在做动画,甚至可能一半一半,我觉得绘画带给我的是基本的图像方法,以前我在微博上讨论绘画的死亡,我觉得是绘画观念的死亡,作为一个从油画专业毕业的艺术家,绘画走向动画,比如像电影啊,我觉得动画提供了一种图像分析方法,还有一种思考和我们对事物分析的能力,和一种深入阐释图像的能力,比如对问题和方法的研究,怎么去分析,怎么去展开,怎么去解决,去围绕一个课题去做,我觉得这一点对我来说是很相同的,我没有太大的困惑,我觉得我在 05 年转动画,当时绘画市场那么好,我都已经花了百分之二、三十的时间开始转动画了。 [FS:PAGE]
戴卓群:开始往里面专了。
张小涛:对,应该有些新东西要出来,当时我研究新的绘画潮流,新的美学观念,我感觉动画打开了绘画的一个新的通道,其实这个时代就是一种知识结构的变化,比如那个时候玩网络论坛啊, BBS 啊,网络下载图片啊,包括阅读,我觉得它可能是阅读的改变,知识结构的改变,当我们发现,你的艺术和你的知识结构产生一种裂变,就像今天我们玩微博一样,微博上的知识是一种裂变,我在围脖上每天看到的东西我觉得超过我以前看书得到的东西,可以融合现场的调查分析,第一手的资料。
戴卓群:所以你觉得转变可能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
张小涛:我觉得还是一个需求的问题,他真的觉得这个能够满足他的需求,我自己通过实践再回到理论,比如做片子,过去不清楚,在刚刚操作的时候是一团乱麻,全是经验,现在能够把经验上升为一种知识,上升成一种蓄意的结构,和一种谱系,我觉得这个是在实践中,慢慢的艺术家开始成长,进入一个自我梳理,自我调整的时期。你刚刚看到的我的那些作品,其实我在试图和以前的语言,包括客体,找到一种延续性。
戴卓群:好的艺术家内在的东西一定是一致的
张小涛:有一致性,有内在的,有一种内在的逻辑关系,所以我也担心自己在工作中的不严谨,所以做了大量的思考和调查,我对藏学的研究对佛教的研究,从资料到图形到图片整个知识储备,还有我要谈到的一个人是 张建中, (他后面又说叫张建林,囧)陕西考古研究院的副院长,他对我影响非常大。
戴卓群:你对藏学的研究也是从你感兴趣的方面开始的?
张小涛:对,对佛教的研究,对萨迦派的研究,包括对新媒体技术研究,它其实是一个系统,你需要对藏学的知识系统,对新媒体语言,实验动画这一块的知识结构,还有就是绘画得来的图像分析方法,其实你看它每一个图形的转化都是一个图像观念的转变,它通过隐晦的图像的暗喻,符号的暗示来表达艺术家的世界观,所以它是需要很多知识结构的整合,所以在我看来,我是试图把跨学科跨媒介的方法做一个融会贯通,我觉得学问在于化而不只是学习模仿,有点像王阳明说的,知行合一,知是行的开始,行是知的延伸和实现,它是一种推动,我一方面强调理论,另一方面我也非常重视实践,实践对我的改变,回到动画,动画的美学,包括对图像的分析方法,我很多知识结构是来自于网络,像 05 年研究博客啊,论坛啊,网络带来一种新的知识结构的变化,从而开始了一种新的创作观念。
戴卓群:那你现在应该有好几年时间对藏传佛教以及藏学的研究,当时是哪些方面触动你或吸引你的兴趣去走向这个方向呢?
张小涛:是这样,我在读书的时候, 93 年, 97 年, 95 年,我们都去过藏区,四川和西藏,我觉得我有些喜欢寺庙,我出生的县,有一个二佛寺,是唐代的寺庙,有隋唐的石刻,规模没有大佛寺那么大,但它的艺术成就非常高,我觉得可能和从小的这个人文环境有关系,那里的佛比乐山大佛小一点,是中国现存的第二高的坐佛。所以,我觉得可能与传统对我的影响有关系,我本人对藏传佛教有一种敬意,我记得 02 年的时候,当时有一个台湾的艺术家来东京画廊展览,他送过我一些藏传佛教的音乐,我听了很多年,有一种天然的神圣感和美感,我觉得这对艺术家的追求和实践有一种特别的感召力。尤其是像我们今天做当代艺术,我觉得当代艺术是一种悖论,它追求颠覆古典和解构,但另一方面,又充满记忆,从古典当中获取智慧,对我来说困惑的一点是,我害怕把这个片子做成佛教宣传片。 [FS:PAGE]
戴卓群:当代艺术原来颠覆和破坏古典的时候,用的是西方方法,西方语言,也就是说它借用了一种外来的工具进行颠覆,现在这种外来的工具不一定兼容,它要破坏的东西,反而跟它是兼容的。
张小涛:是,我觉得一个人从小就是一颗种子,比如我们小时候学书法学武术后来读大学,学西方这一套,现在心理学,社会学,历史啊都要学,当代艺术是一种体系,往回看,可能是记忆里面的东西,慢慢地往回拉,说不清楚到底是宗教的神圣感,还是到底是这种美,还是什么,但总有一种力量往回拉,回到传统的场合当中,而我的顾虑是怕将它做成宣传佛法的风光片,什么雪域高原什么的。它要区分开概念的解读和一般的信徒,我更强调知识性的考古,社会学的考察,甚至可以从人类学的角度做一些调查,怎么来看待藏传佛教在今天的命运,它和世俗化,它和全球化,它和地缘政治之间的关系,我是带着这种问题去进入《萨迦》这个项目,一开始就避免进入单维度的信徒式的,弘扬佛法的意图,我觉得这是做宗教片子最大的问题,我想做的是一个带着疑问进去的,没有标准答案,
戴卓群:你通过做这个又什么发现?
张小涛:我谈谈动画方面的感受,这是一个新媒体技术和语言的问题,我以前片子做得比较西方化,很恢弘,技术啊场面啊都如史诗般恢弘,追求霸气,后来慢慢体会到东方的东西,包括对语言的收敛,对内心的聆听,对题材和语言深度的消化,《迷雾》结束以后做《痕》我就已经开始变了,就慢慢地走东方化,内心化,神秘主义,做这个片子的时候我的团队更新了,用了七八个人,没有以前用五十个人那么做了,这里面七八个人分工,哪些是做图的,哪些是做模型的,哪些是做剪辑的,哪些是做声音的,分得非常细,工作仍然像以前一样,但是技术的要求更加精妙,比如对语言,对镜头,对剪辑的要求比以前更加苛刻,更加系统化,通过这个片子,对艺术生产的程序有一种豁然开朗的体会,我觉得有些东西是非要到一定的时候才能体会,年少气盛体会到的也许就是刚,强,狠这些,像绵延的,收放自如的东西出来以后慢慢的这个味道就出来了。
戴卓群:这应该是你本身的气质,《迷雾》我看到的也不是很刚很强,可能它表象是这样,但骨子里还是东方的内涵。
张小涛:《迷雾》音乐创作的时候,觉得太刚,后来进行了调整。团队是这样,我的气质是往后退的,我的气质不是咄咄逼人的,退一步,你逼我的时候我再还手,就像学武功,真正的武功是退的,是守的,是让的,手中有剑不是高手,手中心中都无剑才是高手,我觉得它是一种情怀,过分追求技术会让一个人迷恋在一些小的细节里。
戴卓群:对,迷恋在一些很表层的东西上。
张小涛:对,甚至这次我就让他们把很多华丽的东西都去掉,一定要朴素,要含,要藏在里面,四两拨千斤,动画像 3DMAX, 像 MAYA, 像苹果剪辑系统,都有很多技术手段可以用,但是不是软件都用了就是高手,就很厉害,我这次动画里也加了些手绘的,很多人说,你这么好的手绘语言怎么不加,我说我不愿意把动画做成绘画的延续,经书张开的,里面有绘画的痕迹,有佛像,有很多语言的东西,它让这个作品里充满了感染力,有人的气息在里面,比如我也用了好多,比如出土的经书燃烧,水,风声,风铃的声音,暗夜里狗叫的声音,类似这种音效,更符合情境,我当时在萨迦,我的生日在那过的,我当时写的一个标题叫:如暗夜登山,如沧海行舟,住在深山里,晚上狗叫的声音,一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太响了,我们半夜起来,去尼姑庵里听诵经,上山的声音,哗啦哗啦踩着山和泥土,天还没亮,尼姑庵的声音苍老雄浑,有一种心不惧冷的平淡,在我们听来又很悲戚,这种感觉对人有一种刺激,从技术到人,我想做一个指挥,把他们融合到一起,你如何平衡它的轻重缓急,我现在依然在平衡,技术和人的状态是一致的。这个片子,太炫技,太华丽,都不真实。 [FS:PAGE]
戴卓群:你说萨迦与佛教世俗化的进程有关,它在世俗化的过程中,有怎样的状态,可能许多人并不了解。
张小涛:这个问题提得很好。这是一个核心的问题,我 07 年的时候去采访考古学家张建林,谈到萨迦派的由来,他讲到萨迦是中央政府的第一个册封,从元朝归顺中央,萨迦派是全国的佛教中心,他们的巴士巴是全国佛教协会的主席,以前吐蕃归顺中央政府是从元开始,蒙古人信藏传佛教,把巴士巴封为帝师,就是皇帝的老师,巴士巴是西藏和中央政府和汉族关系的一个革命性的改变,它处于一个节点上,我对这个节点很好奇,萨迦派这个地方特别有代表性,我就问张建林老师,我说西藏的政教合一改变了西藏的命运,吐蕃时期的战斗力非常强悍,在唐朝时经常住在渭水边,随时可以打进长安城,唐朝是打不过吐蕃才派文成公主去和亲,吐蕃的人在信佛教之前,人丁兴旺,彪悍,像蒙古人那么善战,后来信了佛教以后,人口减少,寺庙兴建,个人家里所有的财产都捐给寺庙,所以我们去布达拉宫看,西藏历代所有的财富都在布达拉宫,后来我们谈到文革对萨迦的毁灭,南寺,北寺已经成了废墟,我们看到县城的破坏,还有今天的教育,包括西藏今天的汉化都很厉害,这是一种传统的崩溃,和神圣世界的衰落。
戴卓群:它们已经世俗化很慢了,中原的少林寺已经在全球开了四十多家分号,等于是全球化集团公司,整天做的是好莱坞,拉斯维加斯的生意,方丈坐着飞机全世界飞来飞去谈业务,然后去看世界杯。
张小涛:是这样,我当时就有那么一种感觉,佛教没有那么简单,张老师讲了一个例子就是,蒙古族信了藏传佛教以后,改变非常大,清兵入关以后,他们也信藏传佛教,清政府有一个政策就是鼓励信藏传佛教,以归化和统一不顺从的外族,所以我觉得这里面可以看到宗教和世俗化的某种关系,这种变化对我们的思考或多或少地影响。今天是一个全球化的时代,我们没有故乡,我们没有乡愁,工业化以后,传统崩溃了,只有在典籍里,在我们的回忆当中才有乡愁,我纪录片最后结束的时候,镜头一下子从萨迦寺庙摇到萨迦小学,小学那边孩子全部在追足球,这种感觉是这个片子只是今天人类的某个缩影,传统一步一步消失。
张小涛:上次我去意大利有一个感受就是,意大利的宗教和世俗化的关系,他们的教堂在市中心,今天的宗教还在他们生活里面,是很重要一点,所以他们的道德底线和良知还是来自宗教的约束,说大一点,我想把这个做成一个传统的缩影,我去每一个地方一定要去寺庙,不管国内国外,我觉得这是一个国家或地区的魂。
戴卓群:欧洲也在走向现代化,走向工业化,走向商业社会,也有破坏它本身的宗教文明和信仰,但是在亚洲,尤其是在中国,所有这些(宗教和信仰)东西都遗失了,
张小涛:中国五四以来,摧毁传统,文革是一个全方位的灭绝,到今天我觉得更厉害了。
戴卓群:文革是硬性的,现在是干脆消费掉,消费掉以后就没有意义了,所有的意义和价值就消解掉了。
张小涛:我用毛笔给儿子画《望庐山瀑布》,画李白,画银河落九天,画《登高望远》的亭台楼阁,拿南宋十家的画册给他看,他很奇怪,我们为什么写一首诗,再画一张画,其实我觉得这是一种悲哀,我们只能在书里和记忆力寻找传统,我觉得小孩子的传统情怀挺重要的,就是他有根,在内心里有可以让他坚定的东西。
戴卓群:这也是一种形式,你在教育小孩的时候,没有给他看毕加索的画册而是在探究中国古典文明的东西,虽然是点点滴滴的。
[FS:PAGE] 张小涛:毕加索的东西和我们的不兼容,他以后会喜欢的。我儿子问我,为什么古人旁边老是有松树啊,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有古琴啊,每一个都有书童啊,为什么山上有房子啊,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房子不多啊,不像我们现在的房子啊,对这些东西,他都充满了好奇,我常让他用毛笔去涂鸦,写字,希望这些对他有一定的影响,这些留在基因里,会激活很多东西。
戴卓群:我对西藏宗教的世俗状态不了解。
张小涛:世俗得非常厉害,我问过他们一些人,上过学的肯定不愿再去当喇嘛,人会越来越少,为了挣钱多。
戴卓群:全面向商业社会世俗化。
张小涛:这是肯定的,早晚的,这很可悲,人类精神世界,信仰的圣地已经变得非常世俗化,变得非常脏,这种破坏不用说西藏,我的工作室旁边就是一片很脏很大的垃圾地,这种感慨真的是很悲哀,我那天在微博上看到一句话,说地沟油,说这个时代是一个相互投毒的时代,西藏从地缘政治,从商业消费,从意识形态,它的变化非常大。九三年,我们去西藏,去赣南,去川西时还没那么严重,寺庙的变化也非常大,现在好多都意识形态化,商业控制,卖门票,完全只认钱,对什么都是钱。
戴卓群:开发掉以后就全都没有了。
张小涛:我去浙江的天台山就非常好,门票 5 块钱,隋代的大寺庙,非常非常棒,天台中的主亭里有蒋中正,有康有为,柳公权,欧阳询,好多大家的字,扁啊碑啊很多的,文化气息很高,它们就抵抗世俗化,世俗化我觉得是全球化带来的一个改变,中国现在可能是全世界最物质的国家。
戴卓群:像萨迦小学,学生的课程里有宗教的内容吗?
张小涛:没有,他们学的是一般藏语,一般汉语,他们有一个唐卡画采访,画唐卡时有五六个弟子帮着画,当地很多人都去外面做生意,打工,只要是读了书的孩子就不当喇嘛,很世俗化。
戴卓群:教育越普及,这种能力消失得就越快。
张小涛:是,这是一个矛盾的产物,人类应该保持信仰,也应该有世俗化的进程,也应该有享受现代文明的权利,这个度不好把握。
戴卓群:《萨迦》展览还涉及到对公益的构想,这是怎样一个构想?
张小涛:我觉得今天的艺术还应该介入社会,关怀社会,很多人一来就当社会学家,当道德审判者,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我觉得真正的艺术是润物无声,它是一种关怀,工作和社会的关系是有所包容,有所衔接的,像我们做这个画册,做得好玩一些,低成本,只要有学生来买,把这些钱反馈给贫困小学,像西藏的萨迦小学,这样就有一种参与感,这个对艺术的影响,对社会的改变,会带来一种反思,我们不要大张旗鼓地去宣传,要润物无声,这种工作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没什么可值得说的,不用把自己搞得特别高尚,今天的艺术家也不需要那么多画册,我们已经有了许多画册,多一本少一本都无所谓,可不可以做一些好玩的事。
戴卓群:把它变得更有价值。
张小涛:对,循环再生的东西,画册的实施,包括我们以后可以进藏,把这个再送回去,送给萨迦小学,也可以拍成纪录片,可以鼓动更多的人,感染更多的人去参与,白盒子艺术馆的吴蔚也联系了许多媒体,像一些机构啊像三星啊土豆啊优酷啊,这个事儿完了以后我们可以让它有一个公益的回报,和社会的互动,让它们参与慈善的项目,我是想让画册最后消失掉,廉价,便宜,全都卖掉,行之有效。
戴卓群:《萨迦》做完以后还有规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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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涛:萨迦给我考虑的是宗教的世俗化,一种狂热的东西,我想我的工作还是积极关注社会变迁的。
戴卓群:这是作为你内在的一个线索。
张小涛:对,我想这是一种个人命运和时代的关联,个人在公共的大舞台中怎么去展现自我。
戴卓群:其实从你早期做《迷雾》到后来其它的作品到今天做《萨迦》看似完全不同,但其实,甚至跟我们做的艺术区的维权,它的内在逻辑,内在线索是连贯的,实际上是一个命题
张小涛:是,你说“暖冬”,当时这种艰难,这种抗拒抗争,这种合理合法的维权和诉求,怎么去找一个艺术的语言去表达,而不是一种粗暴的简单的对抗,我觉得这样也是一种润物无声。
戴卓群:它等于是把我们个人面对社会变迁的声音具体化。
张小涛:我觉得还是一种心灵史,思想史和社会转型的某种关系,我在未来两年可能会拍一些关于考大学的片子,学生被考疯了,没考上,这种疯狂,考试成为我们的个人宗教,疯狂的追求理想,最后带来毁灭,我想拍成一个小电影,一个艺术家电影,我想去构思这个东西,我觉得应该能带来一种变化,我的方法是先设计蓝图,做好以后按照蓝图去做,方向不能乱, 未来两年我想把电影和新媒体这一套用上,和我现在在四川美院有关系,我的团队,我身边的环境,让我觉得人生是轮回的,我又回到四川,我当时读书的重庆,去年我们学校校庆,我当时恍惚,我是考上了大学还是我在当老师,我怎么觉得又是刚考上大学那会。
戴卓群:第二次上大学的感觉是吧,当年义无反顾地离开那里,但是没想到轮回一圈又回去了。
张小涛:真的是,人生命运的偶然荒诞特别不可思议,我现在看,那种疯狂,崩溃,对我们的影响力是特别不可思议的,看到环境里的工业的垃圾,现场,这是《迷雾》的原型,但我后来经历了一个转换,从一个他者的角度去看,它已经变化了,经历了十年二十年的变迁,对商业,对全球化的理解,对中国今天的转型,就慢慢清楚了。
戴卓群:所以这是你个人经历的一个体验,我们刚才说,对传统的文明,不管是汉地的文明还是藏传佛教的文明,它都有它的生命力,今天它被变迁,被消解,被抛弃,被干预,但它的生命是轮回的,只是我们处在一个不同的周期而已,
张小涛:我相信有这种转化,人的精神和肉身的某种关系。
戴卓群:就像传统的回归也是一样,我们所有的这一代人,我们在拼命的往外冲,而我们对外界的想象是无限美化和放大的结果,而你在教育你的孩子的时候,你已经给他最传统的东西,因为你在回归,你希望给他的是这样的文化而不是那样的文化,你已经做出了价值判断,认为这样的文化是更好的文化
张小涛:血浓于水啊,我觉得它是更适合我们的空气,我们的土壤中生长的,因为,我常想起我的童年,学武术啊,练书法啊,游山玩水啊,对一个东西的虔诚,投入,疯狂,都是对我今天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它不是工具,而是内在的发动机,是身体里装入的第一个软件,具有兼容性,面对更多的事情可以淡定,不崩溃。
戴卓群:我最近接触了很多事也是这样,我写了一个文章,标题叫《西山已远,清风徐来》,因为西山真的已经走了,现在的“西山已远”只是一种古典定型,今天西山真的离我们很远,但是在我们的想象中,风是可以从山谷中吹过来的,虽然是在高楼大厦之间,但在我们下一代的身上,肯定会重新找回那种东西,尽管不是原初的那个样子。
张小涛:这也是万物有灵,轮回转换的东西,我的园丁浇水,种菜,他是一个农夫,他就说,任何东西都是不死的,都是轮回的。 [FS:PAGE]
戴卓群:这就叫民间智慧。
张小涛:是,讲得太好了,万事万物轮回不灭,我比你大十多岁,但是在心境上,比如艺术维权运动当中,我们感觉与你有一个默契,这个默契是什么呢,是传统的价值。
戴卓群:是价值观的共鸣。
张小涛:是,你可以去闹,但你不要去惊动别人,你可以搞极端,但你不要让别人去当炮火,我们已经有这种底线,不能因为个人要成为某种道德的卫士而让更多的人跟着你去造反,我觉得这个不行,你承担你的责任,我承担我的责任,我觉得这是某种传统的情怀,该承担的你就承担,不该把更多的人作为一个利用的工具,这真的可能是跟传统的一种礼仪,一种待人处世的方法有关,我觉得是学武术,学书法对我的影响,让,退,手下留情,这种都是对我有特别重的影响的,它是一个人根基里的东西,是文脉里更深沉的基因。我后来把《萨迦》整合起来看,它是谈宗教的世俗化,谈传统的某种缩影,谈我们争论今天怎么观看传统,怎么思考传统,怎么看待文明的迂回,以及对我们的影响,虽然我是用动画做的,上次我在中奥新媒体论坛的一个演讲上,很多人说小涛谈到新媒体,但核心是考古学和新媒体的关系,新技术和心灵和传统的关系,谈的是一种交叉,一种观点。我想这就是我们做新媒体的意义,不然你就会成为一种符号,一种媒介的奴隶,没有一种更深层的脉络,生命力,所以一开始,我就在自己的学术里,希望工具和价值体系要有兼容,社会学和语言和本体的东西是融合在一起的,不是一个孤立分开的东西,多重世界。
戴卓群:现在又跨度到老师的状态。
张小涛:现在还不止是老师,现在是管理者,以前我当老师,我教书没那么多事,但作为一个管理者,心力交瘁,像个包工头,我这人做事比较认真,老是想把事做得完美,我真的是想能够教出一些好的学生,让他们进入当代艺术现场,让他们有一个直观的经验,让他们对现在的中国社会有一个判断,怎么去建立自己的知识结构,怎么走他们的道路,我可以给他们一些经验,给他们一些启发,我坚信我能把这件事做好,就像十年前我来到北京,一无所有,租房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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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骑自行车晃来晃去,其实就是这么简单,人生就是每一个十年的轮回和循环。
我谈谈动画方面的感受,这是一个新媒体技术和语言的问题,我以前片子做得比较西方化,很恢弘,技术啊场面啊都如史诗般恢弘,追求霸气,后来慢慢体会到东方的东西,包括对语言的收敛,对内心的聆听,对题材和语言深度的消化,《迷雾》结束以后做《痕》我就已经开始变了,就慢慢地走东方化,内心化,神秘主义,做这个片子的时候我的团队更新了,用了七八个人,没有以前用五十个人那么做了,这里面七八个人分工,哪些是做图的,哪些是做模型的,哪些是做剪辑的,哪些是做声音的,分得非常细,工作仍然像以前一样,但是技术的要求更加精妙,比如对语言,对镜头,对剪辑的要求比以前更加苛刻,更加系统化,通过这个片子,对艺术生产的程序有一种豁然开朗的体会,我觉得有些东西是非要到一定的时候才能体会,年少气盛体会到的也许就是刚,强,狠这些,像绵延的,收放自如的东西出来以后慢慢的这个味道就出来了。
对,甚至这次我就让他们把很多华丽的东西都去掉,一定要朴素,要含,要藏在里面,四两拨千斤,动画像 3DMAX, 像 MAYA, 像苹果剪辑系统,都有很多技术手段可以用,但是不是软件都用了就是高手,就很厉害,我这次动画里也加了些手绘的,很多人说,你这么好的手绘语言怎么不加,我说我不愿意把动画做成绘画的延续,经书张开的,里面有绘画的痕迹,有佛像,有很多语言的东西,它让这个作品里充满了感染力,有人的气息在里面,比如我也用了好多,比如出土的经书燃烧,水,风声,风铃的声音,暗夜里狗叫的声音,类似这种音效,更符合情境,我当时在萨迦,我的生日在那过的,我当时写的一个标题叫:如暗夜登山,如沧海行舟,住在深山里,晚上狗叫的声音,一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太响了,我们半夜起来,去尼姑庵里听诵经,上山的声音,哗啦哗啦踩着山和泥土,天还没亮,尼姑庵的声音苍老雄浑,有一种心不惧冷的平淡,在我们听来又很悲戚,这种感觉对人有一种刺激,从技术到人,我想做一个指挥,把他们融合到一起,你如何平衡它的轻重缓急,我现在依然在平衡,技术和人的状态是一致的。这个片子,太炫技,太华丽,都不真实。
《萨迦》这个项目,一开始就避免进入单维度的信徒式的,弘扬佛法的意图,我觉得这是做宗教片子最大的问题,我想做的是一个带着疑问进去的,没有标准答案,
人类文明驶入工业化以后,传统崩溃了,只有在典籍里,在我们的回忆当中才有乡愁,我纪录片最后结束的时候,镜头一下子从萨迦寺庙摇到萨迦小学,小学那边孩子全部在追足球,这种感觉是这个片子只是今天人类的某个缩影,传统一步一步消失。
从技术到人,张小涛想做一个指挥,把它们融合到一起,如何平衡它的轻重缓急本身就是一门艺术,他说他现在依然在平衡,技术和人的状态是一致的,在《萨迦》里,张小涛放弃对恢弘场面的单一诉求,而是慢慢走向东方化,内心化,和神秘主义。
人类文明驶入工业化以后,传统崩溃了,人们只能够从回忆里寻找乡愁,时代的变迁触碰着艺术家敏锐的神经,张小涛坚信,宗教是维系着人类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纽带,尽管今天,宗教的世俗化使得它本身变得岌岌可危,这种变化成了张小涛的一个切入点,《萨迦》便是他通过宗教对人类文明的一次反思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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