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摄影，都说是“瞬间的艺术”。
在过去的胶片时代，摄影就是借着物理光学原理作用于化学物质的反应而为人类的生活、生产及摄影者想要的任何场景与事物留下了可以无数次反复观看的记录。而至数码时代，摄影借着物理光学之于数字技术的转化而完成了同样的功能。当然，要冲洗成纸面的作品同样还有一个数字技术之于化学反应的过程。除此之外，进入数码时代，摄影的画面语言也比传统的胶片时代瞬间丰富了很多（只要你能接受，数码时代的摄影画面效果就有无数的可能）。所以说，数码时代的摄影，经常不变的其实就是对传统胶片时代的颠覆。这种颠覆也许历时还不是太久，但摄影艺术出现于人类生活的时间也同样很短，个人感觉，大概还是很成比例的。
二
摄影是什么，可以去查找很多的书，但似乎没有哪本书的定义与解说能让人信服。是呵，摄影是什么，也无论因为专业或者因为爱好，你经常想得很清楚吗？如果此时你说你很清楚了，最后的实践肯定会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其实你很模糊。
问题的原因就在于，有太多的人，包括一些大师，似乎已经解说过了摄影是什么，但若仅以摄影作品的最后效果而言，大多又似乎很难自圆其说——或者因为不能超越，或者因为不知不觉中它已经完成了一种新的负载，或者因为它已经开启了一些新的视野。。。。。。——也或许，这只是摄影作为一种记录和艺术手段可能还将延续的困惑和挑战。
三
也许，我们可以让问题简单些，恢复到如人为什么要吃饭与后来为什么有美食这样简单的道理。人为什么要吃饭？因为不吃饭就会饿死，那么，人类为什么会有摄影，有同样的答案吗？
想到这，或许我们多少会想到文字的东西。人类为什么会有文字，因为生存与交流的需要约定了一些符号，后来慢慢地演化成了文字（这过程也许需要几万年、几千年）。摄影有这种演化吗？也或许，它的演化更快，快得有些让人无法适从。就像很多人，胶片时代还没进入暗房技术，一夜之间又被推进了数码暗房时代，一些新的数字技术似乎还不太精通，一些传统的观念又总难抛弃，乃至于以后还会怎么样，我们都只能边走边兑现着可能的结果。
四
什么是摄影？
摄影首先是你要有一部机械的东西，叫相机，数码相机也是。
有了这机械，你怎么用？这也是数码时代经常面临的问题。对于胶片时代的影人而言，这东西经过几年、十几年的学徒期，基本能撑握了；而对于数码时代，大概几小时、几天、几个月也能撑握了。所不同的是，胶片时代对于这机械底下拍出来的东西，因为成本问题，似乎每张都很珍贵，在摁下快门瞬间，要考虑很多；而对于数码时代而言，用在最傻瓜的档位，你也能拍出从光影、曝光角度说很不错的片子。所以说，成本不同，理解也必然不同。
所以什么是摄影，在当今的时代，就因为有一部相机所启发出来的理解与追求可能很不相同。比如从器材费用的角度上看，几百元至几十万、上百万的差距倍数确实不小，但在实际使用的功能上，也许有所差别，但差别的倍数可能就没那么大，因此中间的差价很可能就是一种投入的实力和不具投入实力而徒增的虚荣；又比如关于摄影与活动，不活动是不好摄影的，也因为这种活动很多时候与运动相似，有了健身的功能，因此摄影成了一种生命运动的方式；再比如，摄影曾经是百业之中的某种高端，一种很物质和很艺术的高雅，因此借着摄影也全然可以附上点风雅的……
摄影，就真的仅此而已了？
五
拍什么，这是有相机的人想用相机时经常会萦绕在脑子里的问题，无论专业还是业余，似乎都是一样。不同的是，由于主观的差异，或者说，不同的人对于摄影行为与作品的理解不同，对着什么、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摁下快门会有很大不同。首先也因为这种不同，先不说什么光影、色彩、构图等东西，单就机械[FS:PAGE]物理数字（或机械物理化学）过程而拍出来的东西就很不一样了。
有的可能成了人类生活中不可复制的、但吸引着人类共同关注的瞬间记忆，因此可能成了伟大的作品，成了历史的绝唱；有的，因为或者自然、社会、与人类生活的不可重复或者很难重复的条件，拍出来的东西可能有了某种留存与欣赏的价值；而有的，因为可以无限次或都多次的重复拍摄且不引人注意，不体现对什么的关心，而可能没有太多的意义，只成了自赏的东西；以及还有别的，只要是相机，只要是按动了快门它就必须反应的东西，可能连起码的价值都没有。。。。。。
所以，拍什么其实很重要，拍什么也会区分出很多东西，拍什么可能受到很多的限制，但拍什么，首先确是个很主观的选择。
六
主观的东西，大都与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积累下来的修养有关。修养的东西，大体包括了理论、知识、艺术、思想等东西，也与一个人的经历、经验、态度、性格等东西有关，因此个性差异很大。体现在摄影作品里，可能包括了拍什么，也可能包括了怎样拍及最后可能形成的风格（如不从严苛的角度评价，其实每个人拍出来的片子多了、久了也都是能见到其风格，因此也是有风格的，差别的只是风格的品位和价值）。因为个性差异大，经常可以看到，同样的一次采风活动中，每一个人兴趣的对象、选择的机位、拍摄的时机、包括激情（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产生的因素都很不一样。
所以说，因为修养的因素而说明拍什么，可能会解释不清，也会有太多技术与细节的东西。因此，拍什么，其实还与为什么拍有很大关系。
七
为什么拍，其实更是个主观的问题，因为它涉及到动机与目的的问题。
比如，对于新闻摄影记者来说，拍什么，他们一定首先是要冲着要人、冲着发生的重大事件、发生的重要活动而去的。因为即便同样拎个相机，他们镜头出来的东西肯定首先要有新闻价值。而要义也就在这新闻。什么是新闻？看过两次的东西还是新闻吗？或同样题材说明的主题一样能是新闻吗？或同样题材同一主题体现的分量一样能是新闻吗？所以对于摄影记者来说，没有重要人物、没有重大事件、没有重要活动时，他们可能就交不了帐。
相比之下，一些周期性刊物的专栏摄影记者可能会好很多，甚至好过绝大数的影人。因为他们在一定期限内有自由，他们拍摄就是为了创造和引领。但至于怎样创造、怎样引领，还是脑子里的事。
又比如商业摄影，拍什么，是出钱的人说了算的，甚至怎样拍，也经常是出钱的人说了算的。现时代，因为网络的发达，图片信息极其丰富，很多客户甚至会指着网络上的某张片子要你拍出那样的画面与效果，你再说那是模仿，没有创意，他才不顾。（也是，在一个“像什么”比“是什么”更重要的山寨时代里，客户的要求也并不过分）。拍这样的片子，有时甚至还不如以前的照相馆，按着某个相片的标准偶尔还能摆布下前来求摄的对象。当然，也有大方出钱又不挑剔的，不挑剔的交换价值是你必须为他的产品进行形象创造和引领，而这同样是脑子里的事。
除去这两者，摄影大概就是比较自由和随意的东西了。
八
比如艺术摄影。艺术摄影的自由大概缘于它主要是为欣赏而存在的，从视觉艺术的角度讲，它只要有“美”（也可包括不太明确具体的真、善），经常的就不太多承载如新闻摄影的重大又重要的纪实成分，也不必承载如商业摄影的广告功能。艺术可能源于生产、源于劳动、源于人类生活、生存的状态。但当艺术作为一种分类从这些具体的社会实践中分离出来又成为人类生活的另一种实践后，艺术在拥有自由的同时，也开始了在思想、心灵必须煎熬的过程，甚至有了些许的无助，些许的孤独，甚至潦倒，甚至绝望，与绝望之后的辉煌。艺术的这种挣扎与艰难，也可能正因为它跌进了作为艺术作品必须遵从但又不能死守的胡同[FS:PAGE]。比如黑白摄影，既为黑白，如果你没有影调，就可能首先很难进入黑白摄影的范畴；但黑白影调如何定义，层次能有多少，理论上似乎可以有0-10级，但实际上似乎又很难分清是在几级，而且，也并不是每张作品都必须几级具备。因此喜欢艺术摄影，某种程度上讲，是跳进了一个泥池里翻滚，痛快淋漓了，也可能伤痕累累。好在感觉冥冥之中似乎也有一条道理，就是人类无论怎样地生活和生存，总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最后归宿到心灵的东西的，因此，艺术的东西无论怎样历经了艰辛和沧桑，它又总能在心灵的深处找到它一直不绝的动力和归依。当然，艺术肯定不排斥瞬间和思想，因为艺术的东西经常就是有了思想的探索，才有了艺术的尝试。而有了思想和艺术的探索，作品的价值也就自然不同，即便当生体会不到，但其价值确已埋在了后人的心灵。
九
再比如为了参赛。真正好的影赛基本不会离了上面的几种。但有些影赛也确实让人一头雾水，雾水之后是经常的不平、失望、，慢慢地失去了热情。是赛就必须有裁判，摄影的裁判就是赛事组织者请来的评委。能被评委的经常也是对摄影有很深的理解、有过作品说明的资深影人、专家、大师。问题的关键是，要什么作品参赛，或能够真正获关和入选的是什么作品？不同的赛事里评委能够发言的权力可能是不同的，甚至在一些赛事体制里，你的片子可能连送到评委手里的机会都没有。而此种情况一旦发生，你又不知情，评委肯定也成了你无辜的诅咒者。当然，也有些评委主观的东西确实影响了影赛的公正性，如与参赛者之间的亲疏关系、某些利益的交换等。更别说，还有一些赛事的组织者，他要的本来就与摄影的东西无关，只不过是想着借着摄影的东西搞点他想要的东西，这样出来的参赛等次就别说有什么摄影的意义了。有的，也就是最功利的东西，从哲学的角度看，可能连基本的功利也没有了。哲学的功利讲的是，一个东西有什么功用（使用价值），对社会、对人类、对别人有什么好处（价值））。显然，如一些房地产商组织的摄影赛事，有市场使用价值，但肯定没有太多社会价值、甚至正在牺牲着更多的社会价值。
十
所以，相比之下，有时倒是很支持一些把摄影作为自娱、自乐、自赏、心灵自释过程的影人。比如，退休，什么业余爱好能最快入门，当下大概是摄影了，而摄影又能提供猎奇与行走的乐趣；比如，喜欢户外，因为摄影经常就是东奔西走，起早摸黑，风餐露宿；比如，尘世的东西看多了，想找些另外的对话，摄影就经常是自己一个人与自然、与光影形色这些不会说话的东西对话。比如。。。。。。。
十一
问题的问题是，摄影在百科全书中有自己的位置，在艺术的殿堂里有自己的神份，在精神的追求中有自己的功能，因此，对于摄影，说真的，我们又经常搞不清，是借着摄影玩赏了自己的心灵，还是因为我们心灵而玩赏了摄影？或者我们都尊重它（她）们？
十二
不可否认，数码技术的发展某种程度上确实已经开始了对传统胶片摄影时代的颠覆，一种摄影的全民娱乐时代确实正在到来，而且还有日渐向社会生活深入的趋势。
由于数码时代摄影设备的低廉，现在一个稍好的卡片机可能还要三两千块，而一般的卡片机几百块的都有，再加上具有拍摄功能的手机，试想一下，现在还有几个人的家里没有可拍摄、可摄影的工具？有了设备，人们自然就会去用。幸运的是，数码数字技术的摄影设备使用起来其实跟开家里的电视机一个样，只要知道怎样操作按钮就可以了，别的就可以一张一张地给你出来照片。几年前，从没摸过相机的老婆要和小孩到广西旅游，临行前我把当时一个松下的FZ30在P档里调好，靠诉她怎样先半按快门对瞧后再按快门拍照。老婆旅游回来后，竟然也拍了一堆回来，有给孩子拍的，也有给同事拍的，其中一张她自己瞎拍的风景照，我稍作裁[FS:PAGE]剪处理后放到网上，还被网友称作“很不错的低调作品”。想想，在当今时代，还有什么东西比学会拍照更容易？比如下棋，学会基本的走法恐怕也得练上小一阵子，背上几句口诀，要不还会走错步的；比如用五笔打字，没连背带练地折腾上半个月，怕也还是不能达到应用自如的程度。所以相机的普及与广义摄影的普及其实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完成，而且还会继续。
随着这种普及，其实摄影的社会价值和功能也已然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比如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各种交流平台的丰富，藉着摄影而展开的各种交流活动越来越多，各种摄影网络群体、摄影俱乐部、各种摄影采风活动确实有如雨后春笋，蓬勃而又充满热情。如此，摄影俨然已是一个人与人之间交流、交往的平台。
前天在一个电视节目里看了2011年春节期间，几个在广东打工的四川农民工用摩托车千里单骑回家过年的专题报导。几位农民兄弟连续几天一路迎风斗雨，路途确实艰辛。但所到关键路段，如进入湖南地界、进入贵州地界、到了娄山关大雪卦路、就是在雪地里摔车推不起车来，他们也不忘要掏出相机和手机为此立照。此时，相机在他们的手里，无疑正在记录着属于他们的生活、属于他们的历程。还有很多户外活动、很多车坛里自驾游走的帖子，那些点击率高的常常也是行程刺激，有图为证、且图片信息丰富的。哪怕是现在小学生的生日PARTY，也不会忘记要用相机记下他们的快乐和友谊……信息技术时代，在一个更多的人们不愿想得太多、写得太多或没有时间去想、去写的时候，遇到什么“咔嚓”一张，确实快捷，而且交代形象。从这个意义上说，摄影图片是否确实已经部分地替代了语言文字功能，成为了人们表达、记述日常生活的工具？几年前，有人说过，随着数码技术的兴起，一个读图的时代即将到来。而今天看来，我们也确实正在不知不觉中跌进了这个时代。
十三
这种数码时代的到来，有时让人感觉，它引起的不仅是摄影功能的变化，甚至是人们的生活方式、文化生活结构发生了变化。就像现在绝大部分的人已经离不开手机和网络一样，估计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离不开相机的。
既然，摄影已经如此的平民化、生活化，那么，现在，我们还能以摄影作为一种骄傲，以拥有摄影曾经的一种高投入、高难度技术为自豪吗？或是我们将在这种摄影的平民化、生活化大潮中被逐渐地淹没，或是从先前的特立先行变成直接的被融入，或是融入于大潮后还能在浪起浪落间依然寻求着特立？或者说如果作为一个真正的摄影爱好者，一个对摄影艺术本真还有所痴迷和追求的爱好者，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有所区分？才能保持住在“艺术”之内，而不是在“艺术”之外的一种愉悦、一种追求？当然这种“艺术”之内的愉悦和追求肯定不会、也不应排斥“艺术”之外的愉悦和追求。
(原文已以《摄影手记》刊在《泉州摄影家》2010年年刊，略有改动。若有引用务请联系作者并注明出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