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小食堂和国际大食堂---[颜长江]

 

 

      1980年代有个疯行一时的词儿，叫做“国际大循环”，当然，还有个“国内小循环”，地图上画上两个圈，大圈套小圈，十分形象，一时激动人心。其实，不就是“对外开放”和“对内搞活”的代名词嘛，不就是，国际上做点大生意，国内做点小生意嘛。 　　
       又想到，1990年代，街头多侃爷，整天穷得揭不开锅，每天从小旅馆醒来，总爱挎个公文包，到街上吹嘘要搞国际大项目。王朔小说里就写道，有一哥们要搞一个大项目，叫“万人大食堂”…… 　　
      食堂这词很有意思。很朴实，但不简单，只有单位才有食堂，如同庙里的“斋堂”一样，是个专用名称了，联系着权力与地位。所以，那人吹嘘“万人大食堂”，如同姜昆也说过要在天安门广场搞自由市场一样，是小民对于权力政治和市场经济的一种土不拉几的自慰幻想。高层提出来的“国际大循环”，也没有什么两样，就是国际大串联吧。 　　
      总结一下，名称，因身份失当产生语境错位，本身会富有情趣，富有“苏格兰调情”的。 　　
     且说一年一度的连州摄影节，吃饭是个问题。有的爱上高级酒店，而在底层拍惯了的摄影师都爱找江边的棚棚大排档，自在，够味。我属于坚定的后者，但又常怕北京上海的高尚人士嫌我们广东小地方脏乱差，所以以酒会友时也多少有点纠结。那天晚上王庆松等提出要找地儿吃饭，我心想，虽然他是亚洲摄影作品卖价第一的大艺术家了，但我感觉王庆松的作品里，总有一种我们农民工进城式的扎实生活经验，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种戏剧性的错愕想象，这可能是他的关键之处！于是就吹嘘，江边的“老胡蛇碌”就是个仓库，破屋子里有堆积如山的包装盒，有一种豪华的破烂，很像他的照片。 　　
      果然去了，果然不管是搞当代艺术的还是搞纪实的都很痛快淋漓。摄影节的江边Party，向来如同丐帮大会，人越来越多，最后有五六十人都有，只好桌子相连，十多米长了。这长条形状，还有此时的热闹非凡，散时的一地鸡毛，很像王庆松的《国宴》嘛。对此，王兄笑而不言。不过他很享受，第二天晚上又在“肥婆蛇碌”开了另一长条宴——“肥婆蛇碌”，这名字真好。有人说，这里像是连州摄影节的食堂。如果再携带几个外国人，就国际大食堂了。 　　
      说说《国宴》。我的理解，是咱老百姓经过多年的经验，最后发现领导们饭是吃了，热闹也热闹过了，声势浩大品位高，过后照样啥事都没干成，只留下一地鸡毛，还得让无产阶级来收拾。每个单位的食堂会餐不就大多如此？只不过，王庆松立意比较大，说到联合国的事，桌子的形状就是UN两个字嘛。想一想也是，联合国开会那叫开得长，亏损那叫厉害，就是既搞不掂萨达姆，也搞不掂卡扎菲，美国之类的实力派等不及就自己动手没你啥事了。最终还是讲实力讲钱的，你那就是一个国际大Party而已。 　　联合国都这样，国内也就更是提虚劲了。王庆松的厉害之处，不只是大制作地针对联合国，更让我看重的是，里面有中国经验。国际人爱品味，爱干净，中国人爱吃饭，爱搞乱，所以，这张作品，两者大同在一起了，比如作品中，高尚人士们吃的竟然是廉价的盒饭。这将中国百姓式的上层政治想象整到极致了。王庆松的作品，也大多由农民工或普通的城里人来出演，他也确实有扎实的日常经验。这个艳俗艺术的代表人物名不虚传，走到哪都是关心粮食与蔬菜。所谓艳俗，首先要懂俗，他生活的底子都反映在作品的细节中了，比如《流浪者》里的那张“寻人启事”，就写出了绝妙的街头风格。当代艺术界太多学院派了，作品中的符号往往如同浮萍，让人觉得装。王庆松不是。他的观念作品不是学院探讨，更像观念世界的农民起义。 　　
      《国宴》这个题目很正（也许是他故意“装”的），可作品这种内在的草根意识，让我觉得可以俗称作《国际大食堂》——这个词意指底层的上流想象，这种想象很好笑很下流很拉低行情，但可悲的是，这种土调的想象往往是对的，扒下皇帝的新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