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暴民是如何生出的？--[颜长江]

 
《我们来了》王庆松作品 　　

      中国人在网上说话，现在大抵上都是群体性语言暴力的宣泄。我常想，这种当代汉语的暴戾是怎样产生的？

　　我本来就想介绍王庆松的三拼作品《我们来了》，这事件也正好是个由头。是的，我们来了，我们从出娘胎开始，如图所示，打着标语，喊着口号，与天斗与人斗，来咧。

　　是的，我们这一代曾经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王庆松也是四十多岁，我想他应该记得那个特殊年代山呼海啸的口号与拳头。这是从何时开始的？考诸标语史，我想，古代至少不多，大约从民初流行，当时救国急切，而我上国之民，文盲居多，口号标语，直截了当，效果喜人，渐渐又发现这种速成教育，可比教化、法典省时省工，甚至更方便治民，于是竟延伸百年，兴旺发达，成了我们生活的组成部分了。在左图中，王庆松梳理了他记忆中的标语史：

　　“反扫荡”、“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少生孩子多种树”、“祝福你，祖国”、“扫黄打非”……口号标语的本质，是令人肾上腺素激升的，果然画面中的人都莫名兴奋。激昂本身比为什么激昂更重要。当然，画面中也突然出现一条波音公司的宣传横幅，提醒我们正处在一个全球化的消费时代傻乐。

　　这个后什么的现代，也不单纯是政治口号了，与之并肩出现的，是狂热的中国式广告牌。看右图，“农夫山泉有点甜”、“婷美内衣，女人挺好”……当然，这右图也杂有一幅政治性标语：“打出来……流下来，就是不能生下来”，再次提醒我们这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市场经济时代。政经有种勾结的关系。

　　两图之中，又是一地鸡毛，High过之后，不过如此。三图并列，像是在说，右左两图，不过一个硬币的两面。也确实是这样，王庆松拍摄完一个场景，就让所有人原地向后转，拍另一性质的标语。两种标语，不过写在同一标牌的正反面。一个消费主义，一个官僚话语，其实都简单枯燥，功利得很，实质空空如也，人的价值缺席了。

　　这组作品制作规模虽大，但图像不算讲究，地方也不算合适——一般游行，很少放在郊外荒地的。但这都不要紧，王庆松的东西，一向胜在与现实的无缝链接与高度概括，是一种粗暴的抽象写实主义（人物是具象的，但情节是浓缩与夸张的），这种粗暴，与现实的横蛮相呼应，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身。你不得不佩服他给力，来劲，够狠！当代国人，就这样威权意识与消费意识高涨，所谓理想者，不过钱权二字，信的是斗争哲学，此外就没有什么可仰望的星空了。中华文化，就这样简化为标语文化了，以至于人的气质，也同样变成粗陋不堪。我每次和海外的亲朋坐在一起，即便我算是诗书满腹，但也无法像他们那样温文尔雅知书达礼，俨然老粗一个。这应当有标语文化的一份功劳，是唐诗宋词不能抵挡的。标语口号如同乱棒挥舞百年，生出一两代网络暴民，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注：转自《新快报》，文章有删改。原文标题为:现代标语：一面是官僚话语，另一面是消费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