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门
两个中国人在西班牙遇到了，他们都有些不寻常，其中一个是摄影师俞西奇，而另一个则是有些神秘的“大侠”叶天安。
说摄影师不寻常，那是基于我的生活经验而言的。虽然因为父亲的籍贯缘故，俞西奇平常自称是杭州人，但他的母亲却是出身名门的地道温州人，他在出国前的整个少年时期也是在温州度过的。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温州人，而且还是我认识的那些在海外生活的温州人中唯一一个不开餐厅不做买卖的——居然是个跟温州人传统生意经完全不搭界的自由摄影师。
“神秘大侠”叶天安的不寻常显而易见：这个现居西班牙的44岁男人，身高1.68米，体重65公斤，原籍四川，喜欢吃胡萝卜。原先在国内做过推销员，开过服装店，跑龙套演的都是被主角当拳靶子的日本浪人、皇军、路人甲……再后来就出家当和尚，据说还是少林武僧，法号延通。在某年，武僧释延通趁着参加武僧表演团到欧洲演出的机会，在西班牙开小差留了下来。
在西方人看来，标准中国人应该像李小龙那样都会几下功夫，耍两下拳脚，配合几声吼叫，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事实上，大多数在海外谋生的中国人，无非只是每天要为了一点小利忙碌得疲惫不堪。
俞西奇眼中的叶天安基本上也是这样的，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会功夫的“标准中国人”竟然还是个木讷的老实人。这些年，他干过搬运工、马戏团表演、太极老师、杂工、厨师、跑堂……每次换工作都是因为处理不好和同事之间的关系，经常被欺负，被嘲笑。他性子温和，甚至还有点阴柔，不爱和人斗嘴争气，不抽烟不喝酒，记性不好，也不合群。可能是当过演员的原因，他很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所以平常最大的爱好是逛街买衣服，尤其喜欢搜集各种各样棒球帽。他有15顶漂亮的帽子，每次出门跳街舞时都会换着花样轮流戴。
有空闲的时候，叶天安还喜欢自拍大头照，他现在拥有数十本个人生活影集，在那些照片里，我们能看到他很容易触景生情的一面，但更多的还是那种掩饰不住的自恋，这也正是他能够很爽快地答应让俞西奇来为他拍照，并且在镜头前那么自在的原因。
从照片里，俞西奇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内心世界相当丰富的叶天安，但照片里关于他的故事却是半真半假的。内容大致上是关于一位身怀绝技的大侠，隐姓埋名地成为移民大潮中的一份子，漂流到海外，在社会上不停地改换各种不同的工作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有小市民为生活的窘迫，也有无人知晓处登高长啸释放自我的一刻。照片看起来有点像一出怪诞的喜剧，在叶天安奇怪装扮背后和旁若无人的投入表演中，有着一种莫名的无法舒展开来的悲怆和压抑。
也许有人会把照片当做海外华人生存的辛酸缩影来看，但俞西奇却明确地告诉我，他的用意并不只在这个层面上，他更愿意让我们在这里读到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海外华人怎样在东西方文化差异、生活和理想及身份和归属感的冲突里，努力寻求一种平衡的状态。
在中国人的传统文化观里，“平衡”是特别重要的一种人生哲学，通常情况下，多数人都会把它跟孔子的“中庸”等同起来。所谓“中庸”就是“用中”的意思，大体上是要求人们在处事待物方面既不要“过”，也不要“不及”，而是要在事物的两极之间求一“中极”，所以，所谓的“平衡”是指“中极”，也就是追求合适的“度”。但在我看来，就海外华人所面临的生存环境来看，把“平衡”仅仅理解成“度”还是不够的。
《国语?郑语》中史伯曾对郑桓公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
这话的大致意思是说：和谐才能生长万物，同一就不能发展。把不同的东西加以协调叫作和谐，才能使万物丰盛发展而有所归属；如果把相同的东西相加，用尽了之后只能抛弃。“以他平他”，是以相异相关为前提，相异的事物相互协调并进，就能发展；“以同裨同”，则是以相同的东西相叠加，其结果只能窒息生机。
俞西奇没有明确地告诉我他理解的“平衡”究竟是什么，但在他那些克制住某些冲突感，且精气内敛的影像里，我却似乎读到了他和叶天安身上都有的那种 “以他平他”的追求和状态。
当然，或许这只是我的个人理解。
《叶天安》之一 俞西奇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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