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面对别人的目光,所以把他们都抠掉了。” 上面这句话就可以简单概括葛霈作品《别看我》的创作手法。在葛霈所拍的日常影像中,作者将那些看着他镜头的人一并抠去了,留下一块块奇怪的空白。而它的呈现则非常有意思,葛霈将作品分别打印于镜子与薄纱上,赋予影像反射与透视的特性。 去年,这组作品先后在平遥、厦门与连州三地做了展出,葛霈也给这三次展览制定了不同的呈现形式:在平遥展出了镜子版;在厦门展出了薄纱版;在连州则一并展出了两者。 作品链接: 葛霈:别看我 我们也在连州摄影节上采访了葛霈: 葛霈作品《别看我》在连州 photofans:你的作品有两种呈现方式:镜子与薄纱。还有其他形式么? 葛霈:还有别的,但要有合适的空间才能实现。 photofans:用这两种呈现方式,最早是怎么想到的? 葛霈:一开始我没考虑呈现方式,但是把人抠掉这个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葛霈作品《别看我》 photofans:所以你是先有抠掉这个动作,再确定形式的么? 葛霈:对。从日常影像出发,把人抹掉这个动作,把观看联系切断。这是很早确定的。但最终的呈现,在没有约展前没有考虑那么细,直到在平遥展之前,连芷平(注1)跟我约展的时候我才认真考虑呈现。简单打印在纸上觉得力度不够,后来想到镜面也很偶然。我在卢浮宫的时候看过一个很当代的作品,在一个镜面上贴着人的肖像,混在古典油画中间,很奇怪。我当时从旁边走过,看到自己出现在里面,觉得这个东西很有意思。这给了我灵感,后来我想,镜面反射这个东西可以有很多层意思在里面。 photofans:通过这个你联想到了用镜子呈现? 葛霈:对,不过在卢浮宫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多,最后是约展的时候我才把它们联系起来了。 photofans:那么薄纱这个形式呢? 葛霈:先有了镜子这个形式后,我想的是我不希望作品的呈现被媒介、尺寸所束缚,这是之前就确定下来的,我希望在呈现中与空间发生密切关系。我也不希望它在空间中以一种架上的姿态出现,而是以一种民主的日常的姿态出现,离通常意义的精英形式距离远一点,不想让人感到很艺术。去精英化,这也是最初对我的作品的要求。我不希望是那种东西,不想把它架得高高的。于是就想到用了薄纱这个形式。但这个在平遥没做,是因为薄纱可能会对展览空间有影响。 photofans:是的,《别看我》在平遥是个联展,如果用薄纱,可能会对周围作品的观看产生影响。 葛霈:甚至在平遥的最开始,我想放到地上的,到了现场,发现这个想法在观看角度一些方面有其他问题,后来高岩(注2)建议我放到墙面,我试了下,好在平遥那个展场有很多拐角,最终我决定把它们挂在那里。 《别看我》在平遥 photofans:不过那些拐角也在别人的作品之间,你觉得这样算是介入别人的展线么? 葛霈:我想应该不算吧,拐到侧面是很低调的姿态。那是一个比较无用的空间,很容易被忽视,我想那我来占用吧。这和我对日常的观看经验比较相符。我拍的东西,谁都可以看得到,谁都有和别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不会太留意的感觉。我以这种姿态来还原。 葛霈作品《别看我》在平遥展览现场介于其他艺术家作品之间(蓝框处为葛霈作品) photofans:你以前读大学学得什么? 葛霈:学工科,建筑结构。 photofans:摄影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 葛霈:2005年,从摄影爱好者开始。和很多人一样,那时买了个相机。媳妇说,你该好好学下,给我拍点好照片。起初还是以拍得好看为目的,当时买单反肯定是为了出去旅游拍得漂亮呗。 photofans:然后呢?去学摄影了? 葛霈:去学了,报了中艺,是全国最大的一家业余摄影培训学校,面向爱好者的。 photofans:是教你如何使用相机? 葛霈:嗯,学了两个月,光圈快门都会了,然后就是拍风景怎么好看,怎么把我媳妇儿拍得漂亮。这些都一样。 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没什么劲了,不想玩了。当时在想,摄影能干什么呢?拍好看又能怎么样呢?后来就有老师说,你们得拍黑白的,黑白比较艺术,还得是胶片的。于是接着我就去拍黑白胶片。又说拍小的不行,要拍大的,就去拍大画幅了。拍大画幅了觉得还是不对,拍大画幅又能怎么样呢?后来又去学铂金。我的一个老师从日本请来了一位老师,叫西丸雅之——据说是日本铂金工艺做的最好的,在北京作了个workshop。当时一起学的还有7、8个人。然后就开始做铂金这个事,后来帮别人做些片子。当时一个日本摄影家,叫望月久,他在泰吉轩画廊有个展览,片子就是我帮他做的。 学完铂金,我又想了,铂金很好看,但又能怎么样呢?从传统审美角度来说,我可以做得很好看,但我觉得不够,这还是形式上的东西,潜意识里,我还是不太满足,但也找不到明白人能帮我解答。后来我那个老师,又帮我请了个做银版的老师,也是个牛人,叫新井卓,整个日本目前就他还在做银版。我又学了银版制作,这个东西很漂亮非常精美。但是银版工艺里面的东西都是有毒的,溴蒸气、碘蒸气全是剧毒,汞中毒算是轻微的,可以救回来,要是溴中毒碘中毒就没法救了。新井卓说他自己曾经有一次汞中毒,手动不了,住了一个月院。这让我多少有点害怕。 也并不全是因为害怕有毒才放弃银版,还是因为我心里那个问题,漂亮是不是我追求的。前面说到的望月久那个展览,当时正好有两个央美实验艺术系的老师看了,说这个工艺不错,约我到央美讲课。我说太好了。那是2010年冬天,我去了央美实验艺术系第一期的实验影像班,开了一个月的课程,每天八个小时,连着四周。去讲了数字化古典工艺,讲了蓝晒和铂金。铂金是我自己带东西过去演示的,重点讲蓝晒,主要讲用数字化流程控制古典工艺。最后课程结业每个人做出来的东西都挺有意思的。有个同学的作品我借过来到现在还没还她,我经常拿出来给人看,说这个是我学生做的。我觉得很不错。 葛霈作品《别看我》 photofans:那么,你说的那个问题最后有人帮你解答了么? 葛霈:这就是重点了,我觉得那是命运的巧合。在这个时间点上我认识了高岩,高岩正好这个时间点回国了。我刚到央美实验艺术系那天,别人跟我介绍,说这是刚从法国回来的高岩老师,他也很热情,我也很客气,你好啊什么的。我们的课程正好挨着,我完了就是他的。我很好奇他的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听了听他的课。 photofans:你那时的工作是? 葛霈:那时刚辞职,一开始想着是不是可以靠帮别人做做片子养活自己。然后去讲课不是也能挣钱么,虽然不多。后来去听了高岩的课。一听,诶~这跟我以前接触的所有经验都完全不一样了,从那刻起,我就告别经验了。高岩让我发现,摄影完全有另外一个方面,他讲了很多当代的案例。我天天蹭课,他也不轰我。我非常不谦虚地说,我是那个班最好最努力的学生。这课很受用。他的课是三个礼拜,老师上课是希望有互动的,而我是最积极的那个,我老有问题提。玩摄影那么多年,05年到那会,困惑了很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有人跟你指了一条路,那感觉是很爽的。当时我就一直这样三个礼拜蹭下来,蹭下来以后就是寒假,寒假完了他的班就结课了,说开学会做个展览。我说那我也参加吧。 那其实也是一个期末的课程作业,设计一个作品方案,从构思立意到方案预算,最终呈现根据方案实施,开学做展览。另一个老师於飞问我,你是当考官还是学生,我说当然做学生,考官有什么意思。当时我就想了一个主题,一个和性禁忌有关的东西,作品名字我记不得了,作品网上还能查到。我找了一个卖性用品的商店,叫春水堂。我当时脸皮也特别厚,说自己是艺术家,还是央美的老师,要做一个作品,想借一下你的产品用一下。老板说行啊,他说你要什么自己挑。好多东西我从来没见过,他就和我介绍,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哦哟,这个有意思,最后,我就领了一箱子回去。 具体方案也是借好回去才确定的,开始是把这些性用品,以一种静物的方式,用很冷静客观、强迫观看的方式来消除对性的禁忌。但一直不是特别理想。后来突然有个新想法,中国有句话叫“食色性也”,但这两个本能在中国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食,是一个正面的东西,对性则是非常隐晦的,为什么同样作为本能,它们地位差别那么大呢?于是,我想把性用品混在食物中,让它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像是传统的静物画,就像一个很唯美的广告,性用品的功能被我新的使用方式消解了,在正常的表象下,可能需要第二眼才会发现其中的古怪。这组作品开学就一起展出了。 葛霈早期作品《寻常的静物》 葛霈早期作品《寻常的静物》 葛霈早期作品《寻常的静物》 photofans:这是你上完课的第一组作品。 葛霈:对。现在觉得不成熟,但对我意义还是蛮大的。那个寒假我跟高岩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当时我可以说是问计于他,我们的关系亦师亦友,他是个很单纯的人,介绍了我看很多书。后来我自己也开始找我自己的方向。 photofans:之后你拍了什么? 葛霈:12年的春天,我有幸在上海的一个画廊参加了一个群展,当时拍了一组——用现在说法就是景观,但后来放弃掉了,觉得在立意上不够清晰。 photofans:因为不断吸收的新东西将以前推翻了? 葛霈:对,很快速地推翻了,有时想出一个东西几天就推翻了。有人和我说了一句话,“你批判的东西恰恰在你作品里完全表现出来了。”我总是批判强行灌输价值观,但我的这种方式太直接,太生硬,同样没有给别人民主空间,太主观了。我觉得我的价值观,不应该这样强加进去。 后来我又拍了一组关于景观的,我发现了城市里有一些……我称之为“纪念碑”的东西,高耸的,带有意识形态审美特征的构筑物。我发现的第一个建筑是北京奥体公园的瞭望塔。那个东西给我印象太深刻了,我一抬头,那么大一个东西,第一眼就让我想到了第三国际纪念塔,结构主义特征太强烈了。我觉得这个玩意儿太厉害了,太给力了。于是我就开始寻找,坐地铁,北京所有地铁线我都坐遍了,拍了一组作品。后来我还投了三影堂,没入围。具体是哪一年我记不清了。 第三国际纪念塔(模型) photofans:哦?那应该是13年,12年的评委有贝歇夫人,她应该会喜欢的。 葛霈:那组我还是蛮满意的,我觉得中国大地上留存的意识形态审美东西,还是很有意思的,结构主义居然在当下中国仍然有很强的生命力,这已经深入到人的骨子里去了。这默认的思想形态,我觉得很有意思。说实话,我当时期望蛮大的,没入围面子上也觉得挂不住。不过我自己也在反思,作品是不是有问题。经过这事,我确定了我的观念也是有问题的,这里面还是有我太多主观的价值观在里面。我个人的判断,在公共语境未必成立,它不是有效的问题,而是我的答案。这样的判断是不民主的。 后来我又做了一组作品。在现实生活中,我在纸条上写下一句话,贴在一个环境里面,把一个日常环境变成政治环境。这其中第一张,我跟我媳妇坐汽车去植物园,她坐在我前面,我突然有感觉了,看着她后脑勺,我想是不是有人在看着我。我就在黄标签上写了一句话,“你背后也有一双眼睛”。贴在座椅靠背上。 《黄标签》 葛霈作品 photofans:这句话是否是你这组《别看我》的起源? 葛霈:不排除。《黄标签》那组要早不少。拍那组时,我拿着相机,看到什么,一旦有感觉了,就写一张贴一下。后来贴纸条这个动作也不多了,换用别的方式,在厨房打死了一只蟑螂,我在旁边画了一个圈,那张叫自然死亡。全都有我的介入,对当下社会事件有个隐喻。 因为当时经常在街头拍,拍了回去看照片,突然发现照片中的人与我的对视,让我很不舒服,突如其来的。别人看我的眼睛是人的本能,因为我也拿着相机在拍他,这是种本能的警惕。现在我和你交谈,因为我们认识,对视是OK的。但与街上的陌生人,视线总是一晃而过,不会停留。一旦这一刻被镜头凝固下来,我在屏幕上看这张照片的时候就很不舒服。我看着他,他眼睛看着我,那种目光我很不爽,我就把人抠掉了。 《黄标签》 葛霈作品 《别看我》 葛霈作品 photofans:记得朱大可在评价你的作品时说这个方式“稍显幼稚”,你觉得幼稚吗? 葛霈:这个评价我无所谓,我觉得我有时是挺幼稚的。当我把它抠掉时,对着屏幕上的白。我觉得,哇,太暴力了,有施虐的快感。这种暴力给人感受非常深刻,我挨个看谁在看我,把他抠掉。从这个作品到上一个作品,我觉得我对于提问有了一个比较客观的认识。我是真的在提问,而不是给答案。我不强迫你做我的认定的那种解读。朱大可说我是对窥探的抵抗,这也可以,这和个人体验有关系的。包括镜子、薄纱,也有新的想法,我只是给出了一个诱导方向,我自己有的东西,不是标准答案,只是个参考答案。 葛霈 关于葛霈 1975年出生于湖南长沙。 1998年毕业于华侨大学土木系。 2005年开始学习摄影。 2010年接触当代艺术理论并开始艺术实践。 展览: 2012年3月,上海55画廊,“生活在别处”当代艺术群展,《城市的起点》(摄影)。 2013年9月,北京玖层美术馆,2013艺术家创作方案及草图展,《请给我一个好评,亲!》(网络互动行为)。 2013年9月,2013平遥国际摄影节,“后摄影——五个实验案例”群展,《别看我》(影像装置)。 2013年10月,厦门罗卡当代艺术馆,“后摄影——五个实验案例”群展,《别看我》(影像装置)。 2013年11月,2013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别看我》(影像装置)。 (注1:连芷平,策展人、艺术家,生于福建,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中德艺术研究生院,现从事媒体艺术创作。) (注2:高岩,出生于中国河北,毕业于法国里昂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现任教于天津美术学院摄影艺术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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