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苏文 出入回收站的中国记忆打捞者

对话苏文 出入回收站的中国记忆打捞者

在本届连州摄影节上，来自法国的苏文是位没有拍过一张作品的参展者。他所策划的展览“北京银矿”展示了自己收藏的中国老照片，但这些老照片，并非从艺术市场或是拍卖行购买竞标所得，而是从一个回收站里一斤斤抢救回来的。

展览现场 北京银矿

虽说是法国人，但常居北京的苏文有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就着这个展览，photofans采访了苏文：

苏文

photofans：照片是何时开始收集的？

苏文：09年的9月份开始。实际上从06年开始，我连续三年，帮一个英国非盈利机构收集一些中国当代的摄影师的作品。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觉得我们也需要探索一些别的渠道，别的来源，所以我也开始收集一些与摄影有关的书，家庭相册，各种各样与摄影有关的东西。最后，有一天我觉得可以找一些底片，它这是人比较容易忽略的一些东西，你拍完冲洗后，你洗出来你喜欢的照片，过了一段时间，这个底片你或许就不用了，而且底片也是最原始的东西，保存得也比照片要好，洗干净也简单。我当时去潘家园儿找底片，当然可以找到一些那么小的，里边儿有三十张，文革的120黑白底片，价格也很高，内容实际上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旧货市场有可能不行。我一般上网，在各种各样的网站买的东西比较多，我在百度上也做这方面的寻找嘛，找一下旧底片老底片，每一次会找到一个人联系方式。他说我叫小马，我收底片，如果你没有底片，可以跟我联系。我就有一点郁闷，发现我不是第一个有过这个想法的人，我想，打个电话给他看看他到底收藏是干什么用的。

后来才发现他在一个回收站工作，工作是专门去处理含硝酸银的垃圾。他有这个网络，15年的时间他不断地做这个工作。所有来自医院的X光片，光盘还有135底片都收集，用一周时间处理，珍贵的银就下来了，然后卖给一些科学家。所以我当时一个收藏家，看到就是那么大量的照片要失踪，我就觉得很遗憾。他当时同意按公斤把底片卖给我。我回到办公室开始看，开始整理，有个人帮我扫描底片，然后“北京银矿”是这么来的。

photofans：所以，你收集的都是最原始的底片。

苏文：是，全部是底片。这个项目叫“北京银矿”的原因，因为这个人收集这些底片是为了里面的银盐。你在展览里看到的全部是扫描出来的照片。

由底片、照片和视频堆成的一摊东西

photofans：你对这个“小马”了解吗？

苏文：估计不是他的名字。可能不太想让我知道他是谁。我对他也没什么了解。我每次希望多沟通，希望能和他合作，拍纪录片什么的，但是他不太同意，所以我们是生意关系。

但是比较好玩的是，我每次去找他，我们都很高兴。我买这些觉得并不贵，他卖给我觉得骗我了，他觉得价钱很高。

photofans：一个双赢的交易。

苏文：确实是，那个人挺好的。

展览现场 北京银矿

photofans：然后会选哪些照片洗？

苏文：几乎所有的底片都要扫描，我一般会看三次，现在处理了50万张左右。然后会有一些系列，一些故事，慢慢地自然浮出来。这个过程很慢，比较无聊，大多数照片很无聊，就是前期要花时间去看。当时我没特别的考虑，我不知道用它们干嘛，到底是做本书，做展览，做私人故事还是怎么的，我都没考虑。我就浅浅地去看，跟着感觉走。把我喜欢的照片跟我喜欢的照片放一起，过了一年我就把这两三百张一起放，多花一点时间去看，然后发现是不是有一个系列慢慢出现了。比如说人跟一些公共雕塑的合影，这个比较有趣，我喜欢北京这个城市，然后我觉得这样的一个态度也比较好玩，所以这个系列自然就出来了。过了一段时间发现，美女与冰箱合影的有三四张，这个形象是我没有想到的，比较好玩，也是自然出来的。我所谓说的自然出来的很重要，这不受我自己控制的一个东西，我还没有开始这组项目之前，我哪能想到中国有一些美女和冰箱合影的照片？这是想象不到的东西，你得看，慢慢地看，才会发现有东西出来。

天安门前的合影系列

与冰箱合影系列

photofans：有了这些，接着你就会刻意去寻找一些内容？

苏文：对，我发现有这样一个系列之后，我每次发现有美女与冰箱合影的照片，我肯定会挑选它，但是我也会继续没有太多目的地去看，要不就会有其他系列内容发现不了了嘛。有的东西需要很多时间才能发现，我最开始看到这些照片，我希望能拿到最中国最中国的东西，一个外国人眼中中国的一些照片，一个很七八十年代、很传统感觉的照片，所以有很多很多照片我都忽略了。我三年看了很多，才发现有的家里面有玛丽莲梦露海报的照片。实际上改革开放，就开始有一些国外明星海报到人家里，这是我最开始完全不想要的照片。因为我要的是中国传统，而玛丽莲梦露是一个美国的符号，我所想要的中国照片就不像这样。但我通过三年的工作，才发现实际上这个很有趣，很好，所以我得反复地重新看。

photofans：这四年中，你花在这上面的时间是怎样安排的？

苏文：呃，我乱说啊。每三个月去回收站买底片，然后每个月跟帮我扫描底片的人见一次，每月21号，他会给我一个硬盘，每个月有9000张照片，9000张在5天里看完，过一两周再看一遍，然后第二次能够看到的东西比第一次要多，不断地这么做。

photofans：现在还在收集么？

苏文：继续收集。

photofans：在你收藏照片前，你是做什么的？

苏文：我在中国学中文。

photofans：与摄影有接触吗？

苏文：没有，我没学过摄影，我自己也不是摄影师，这样才能做这个项目。要是你是摄影师，你要拍你自己的东西，你干嘛要花四年去看别人的东西？所以我没学过摄影，对基础什么的无所谓。到底什么相机，什么角度，怎么去拍，这些问题是我听不明白的一种语言。第二，我自己不拍照片，因为我感觉我周围的照片已经够多了，我不用拍照，用一下别人拍过的照片，不用的照片，就够了。

photofans：在本次连州摄影节上，你好像是唯一一个不用相机的艺术家。

苏文：好像是。但要是在国外，现在很多人都不用他们自己拍的东西。

photofans：你是“北京银矿”这个展览的策展人，同时你也是收藏家，也可以称你为艺术家。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苏文：这个比较乱，老说不清楚。我说我是收藏家，有人说我是策展人，有人说我是艺术家，我无所谓。

photofans：这次展览所选择的系列呢？我看有天安门留影，麦当劳，冰箱，电视，谈恋爱的，还有小孩的照片，你选了几个系列？

苏文：应该有十组左右吧。

北京银矿 关于爱情的系列

北京银矿 美女与电视合影系列

photofans：你墙上有一块五颜六色的，那是什么？

苏文：书。跟你看到的系列有点关系，改革开放，你会看到国外明星的海报，梦露、詹姆斯·迪恩，后面有十张麦当劳；还有另外几个主题：宝宝出生的一些照片和双胞胎的照片；娱乐和工作；晚上喝酒系列与跟泰国人妖合影；与电视和与冰箱的合影。5个相册，100张照片。

展览现场 有关“北京银矿”的五本书

苏文展示有关“北京银矿”的书

photofans：你在地上还放了视频。

苏文：是中国动画导演雷磊做的一个动画，他每周来我工作室，一起看图片，他看到了照片的量那么大就想用它们做个动画，一秒十张，每组都会有共同点，比如在天安门前合影，相似的位置，但是照片会不断地变，最后处理这些照片的量特别大，天安门可能会给他3000张，他就按照位置和角度去把它们放一起，你就感觉在天安门前走路的样子。

播放着的视频嵌在一堆照片里

播放着的视频嵌在一堆照片里

photofans：展览上还摆着几只冰箱，这个展览方式你怎么想的？

苏文：比较好玩。我觉得每次展览最让人惊讶的是美女与冰箱，我自己觉得它们比较好玩。我觉得做展览要丰富一点，那么大的一个空间，你只用墙的话，里面是空的，最后变得有点无聊。当时我考虑做些好玩的，我和组委会联系，能不能帮我找到些旧的冰箱，最后挺困难的，但是他们还是找到了三个，就自然把美女与冰箱的照片在冰箱上接上去了。就是好玩。

“好玩”这个很重要，有时候，摄影太严肃不太好，摄影可以很幽默。

展览现场的冰箱

从一只冰箱看出去的视野

photofans：你说你开始不知道把它做成什么，你现在把它做成一个展览，你有没有想过有其他可能？

苏文：展览、书，我一直想把银矿当一个资料库，我也希望让其他人来探索一下，不同背景不同兴趣的人，他们看到这些会跟我想法不一样，未来我希望能有更多地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