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翻看周骏生的作品《北山》,我竟问他,北山在哪儿? 画家弗兰西斯培根曾直言不讳地提出:“照片不是一个形象化了的东西,而就是现代人所见到的事物本身。”[5]这代表了大多数人对摄影的态度,它是一种实用的现实挪移术。培根就此认为,照片应将古代绘画的图解和资料的功能继承下来,使得现代绘画从具象(表现原型或者讲述故事)中解放出来。 摄影之前,承担摄影功能的是绘画,摄影之后,绘画已无心在具象层面与摄影竞争,画家们或走向抽象,或专注于形象——如同培根那样,把绘画从语言的附庸中解放,这些画是用来“看”的,它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被用来感知。 时至今日,数字摄影的出现使摄影面临当年绘画同样的境遇,不知是否可以有这样的推论,摄影从绘画那里继承下来的图解和资料的功能如今应让位于数字摄影,摄影师的艺术创作也可以专注留驻形象。[6]当评论人谈起苏杰浩以及朱岚清的作品,一个句式被频繁使用:“现实和虚构之间”,我想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他们全力留下的是形象,我们无须透过画面往后看(现实),艺术家要说的一切都在表面,就在画框的这四角之内,对的,你看到就是一幅图像。 法国哲学家吉尔德Ÿ勒兹曾指出,在现代绘画中,大量的照片与图片在画家开始工作之前就已经占据了画布,侵占和围攻着现代绘画。[7]这逼迫画家去更为用力地看,去感知。今天在数以亿计的图像的狂轰滥炸中,假如一位摄影师能够为我们带来一帧静止的图像,这张照片可以挂在墙上被长久凝视,他所做的就不是简单的形象的复制,而是和画家一样,也是形象的生产和创作。 那么,摄影师和画家面对的也会是同样的难题,如何逃离已经占据画布的陈词滥调?有人给过一个答案,他就是形象的爱好者福柯,福柯说 “办法是有的,消除对画法的厌恶情绪,提高能指的优越地位,驱逐没有形象的形式主义,解冻内容。” [8]这是一个相当敦厚的回答,不是坠入晦涩的符号和抽象的虚空——福柯将之称为不祥之兆。艺术家应该更准确,更稳妥,更精心地去把握自己所要表现的对象。当艺术家把自己目光细细密密地编织在图像之中,观者的视线也就被留驻在画面里,其目光无法逃脱。为此,艺术家要不断锤炼自己的对形象的捕捉能力,才能获得一幅真正可看的照片;与之相对,却有不少摄影师的照片一直是诉诸文字语言,而不是形象。 为此,苏杰浩斤斤计较影像的色彩,周骏生则专注黑与白。在一次访谈中,苏杰浩谈到:“在可见的视觉艺术和不可见的古典音乐之间有某些共通的情感体验和审美移情,比如透过音乐家巴赫的作品,我试图接触到一点点关于结构和想象的奥秘。”[9]这充分说明,视觉与感觉是他创作的第一要义。艺术家要说的一切都在图像之中,需要观者全身心的参与和感知。当这些作品不再为了表征什么——指向某个语词,它们在视觉上就具有了更多的可能,且成功地逃离了陈词滥调,甚至是意识形态的束缚。 关于北山,在我问完那个愚蠢的问题之后,艺术家的回答是,来自王安石的一首诗。 这个答案太厉害了!由于其指向一个“不存在”的北山,我一下子又被拽回图像本身——黑与白的颗粒倾斜下来,我似乎被包围在光影之中,你知道我此刻最强烈的愿望是什么吗?我真的想,真的想拥有这张照片。 (三) 捧着一张图像的感觉,这一与物质世界的接触,如今已经变得稀罕。数字摄影似乎在逐渐排除手对创作的参与,在可以想见未来,大概只需要眨眼就获得图像。而在这里的几位摄影师,他们在创作中却将手的作用重新纳入进来。 朱岚清的手工书,有大量折叠和透明纸遮盖的图像,折叠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一种隐匿。 周骏生也在创作中不断用到手,比如《铅笔与橡皮》,艺术家在纸张上用铅笔绘画,随后用橡皮擦去,再涂画,再擦去,如此重复30次,直到铅笔与橡皮都耗尽,只剩擦拭出的碎屑,经由多重曝光,铅笔和橡皮消失的过程也因此被记录,艺术家的用意是探讨有与无,有用与无用的相对。 蔡东东的作品《脱靶》也是他亲手制作,采用不同的方法——刻画、打磨、卷曲或与其它物体结合做成摄影装置,对图像进行他所言的“拯救”。 当艺术家亲手参与图像创作,作品中留存的痕迹传递出一种即刻在场的感觉。但不仅仅如此,福柯曾说过,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写作,最吸引他的是具有物质实体的绘画。蔡东东也谈到自己创作的用意:“当图像变成一个纯粹的物体时,图片也就成为了一个有形的场所。”照片可被触摸,它就不再是“摄影”,物质的存在形成一种和观者之间感知的直接互动,激发了已经被语词包裹而变得麻木的感知,让情感颤抖。 在我看来,蔡东东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图像研究者,用图像展开对图像的评论。当他思考着——如何才能拯救那些废片,却也同时应和了福柯对解放形象的期盼:“围绕着形象,一个开放的区域形成了。画家在里面不可能孤单……在那里,画家和绘画将会与大批形象爱好者、形象制造师、形象魔术师、形象偷换者、形象窃盗者、形象的掠夺者重逢……”[10]我在蔡冬冬的作品中体会到了这种形象的狂欢,每一张照片里都能听到笑声,形象经由他的手被彻底解放,无须文字来代言。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艺术家和思想家走到了一起。 我所提及的这几位,自然无法代表中国新一代摄影师的全部,但我非常欣喜能看到他们。我们的风景,正如日渐严重的雾霾,不但不明,而且愈发无法用语词形容,说得矫情点儿,也是一种“不名”,大概正是在这样的状况中,有这样一些“人”,你才会有着一些继续朝前走的愿望。 (题图照片来自摄影之声杂志网站) [1] (美)理查德Ÿ布雷特尔著,诸葛沂译,《现代艺术1851-1929》,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04页。 相关链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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