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曾被称为是“影像诗人”。您认为摄影跟其他艺术门类有怎样的关系?比如书法、绘画、诗歌、文学等。 周梅生:“影像诗人”是指影像的诗性表达,而不是会摄影的诗人。我不炫技,但是我特别讲究摄影语言的修炼,推崇说明性和诗性俱佳的照片,我那些传播特别广泛的影像都是这样的作品,不动声色而又耐人寻味。 各艺术门类中间有个“通道”,相互影响,叫做“融会贯通”。 故宫,台基 我9岁开始学习书法,11岁学习篆刻和绘画,至今仍未辍笔。中国书法五千年历史,发展成为世界上成熟的抽象艺术,仅以黑白两色和笔画之间的安排,便可以完成形象和情感的表达,圣者甚至将思想融入其中。从中国书法的评价标准“能品、妙品、逸品、神品”即可知其蕴奥。书法中,从单字横竖撇捺的间架构成到词句之间疏密疾缓的安排再至整幅作品在章法上的分行布白,气韵意境的表达,都对我的摄影起过巨大的影响,如我早年的作品《残荷》即有强烈的书法韵味和诗的意境。 篆刻艺术在方寸之中变化万千,使我在摄影构图上得到严谨的训练,眼睛在取景器上的观察和刻印章时对文字形象的安排有了融会贯通的意会。绘画和摄影同属造型艺术,道理相通,其意自明。人的感知模式分为行为、情感、精神几个层次。艺术的表现形式亦有具象、写意、抽象的阶段变化,其中有许多连带关系,潜移默化,相互渗透,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曾经用三、四年的时间在做音乐这件事。音乐和摄影有着特别明确的对照,形成音乐基本的元素是旋律和节奏,摄影当中也有旋律和节奏的元素,只不过表现的形式不一样,如影调和构图。绘画与摄影是兄弟姊妹的关系,音乐与摄影是远缘相交的关系。文学则不是简单的故事叙述,而是通过故事表达出人类的思想与情感,这是艺术的最高阶段。 故宫,太和殿 我去荷兰的阿姆斯特丹,专门去国立美术馆看大画家伦勃朗的专题展览,看到伦勃朗对于光的观察和在绘画中的应用,摄影上称侧逆光的运用为典型的“伦勃朗式用光”,由此可以看到摄影和绘画相互之间的影响。出了国立美术馆往前走100米就是梵高美术馆,梵高的绘画把光完全打碎,又进行重新组合。这两人一个传统,一个现代,最终形成了美术史上彪炳世界的大画家。接着往前走是当代美术馆,又出现了蒙德里安,他不仅仅把色彩光线打乱了,把形象都打散了。数十年来就在讲打散与集合,形成了抽象绘画完整的理论体系。看完了以后,我觉的摄影是小儿科啊!这些东西放在摄影里,摄影的认识与表达马上就解决了,这就是视觉艺术之间的关系。把古今中外各种艺术门类里的共同元素拿出来进行比较,就会得出明确的结论,相互借鉴,无论是峻厚空灵,还是繁华简约,艺术语言丰富多彩。从小学习绘画使得我的摄影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中国古典文学的修养在影像中表现为深沉浓郁的文人气息。近十几年我拍摄的片子里渗透了更多的学理成分,是一种从情感到精神的升华。影像本身的元素在弱化,内涵在强化,摄影成为我进行文化研究的一种语言方式。 记者:那摄影跟您所进行的文化研究有怎样的联系? 周梅生:人类文化从诞生后,必然要有一个特定形式、语言来表达。如果溯本逐源,文化基本上包含了人类活动的全部。文学家用的是文字;舞蹈和戏剧则是用肢体语言来表达人类的思想情感的艺术;第三类是视觉艺术,从绘画到摄影、书法、雕塑皆属于此。这些形式归类为艺术的语言方式。 故宫,午门 从1976年我拿相机记录社会开始,到现在已经有41年了。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对于光、色彩、形状等元素有着特殊的感受能力,摄影可以满足我对这个世界的判断、理解和表达,成为我研究文化顺理成章的语言方式,所以就走到了今天。 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很多东西根本无法用文字或语言描述清楚。我在与国内外专家接触时发现,一张照片往往就能把复杂的事情交代清楚,免去了很多解释。所以,在世界文化遗产研究当中,影像毫无疑问有着精准到位的优势,成为非常有效的表达方式。我们用它来解释、记录、表现世界文化遗产,不仅仅是一个工具,而且有其优厚的学理基础。 记者:怎样解释你在拍摄世界文化遗产项目的过程中“文献性,学术性,艺术性”的准则? 周梅生:我在拍摄世界文化遗产的过程中,接触过考古学家、人类学家、语言学家等各种不同领域的专家。因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属性不同,需要不同门类的专家进行研究和认定。大部分世界文化遗产最终是以文字的形式在传播,也就是典籍。而各国语言文字的不同,使典籍的传播天生具有极大的局限性。 故宫,太和铜狮 多年来,我对摄影的要求,就是摄影要呈现出文献性、学术性、艺术性。第一,影像的基本价值是文献性,它应该记录今天以证明历史。第二,从影像中提出问题,即论点,找出论据,得出结论,是“影像学”的基本方法,这是学术性。第三,是摄影语言的运用,光线变化,影调表现,构图安排,以及摄影器材对上述元素的影响,属于摄影语言的表达,即影像的艺术性。有了这三点,专题摄影毫无疑问会有很高的完成度。 我的拍摄理念是“建立一个概念,完成一个体系,寻找一种方法”,完整的体系才对得起世界遗产这样宏大的专题。“方法”是对摄影器材的选择、拍摄技巧的把握、艺术风格的形成。一个摄影家对宏大专题的拍摄不同于设计师对工程项目的记录。当概念、体系、方法融为一体时,目的才可以达到。 记者:第十一届中国摄影金像奖评委林路为您写的评语中提到您“在‘世界遗产影像学’方面进行了开创性的工作”,您为什么会提出建立“世界遗产影像学”这样的学术体系? 周梅生:拍摄中国皇家建筑这个专题并不是我摄影的最终目标。在专题摄影的基础上开创“世界遗产影像学”的学术体系是我近几年考虑比较多的事情。 天坛,祈年殿 在研究故宫文化的时候,我发现了很多事物在表述的时候有障碍。因为文字陈述不够量化,不同文化程度的人理解不同,对于文字的翻译有障碍。比方说,我的文章从中文翻译成英文,英文翻译成法文,法文再译回中文,我自己都不认识这篇文章了,很多词汇经过多重意义的转译,已经面目皆非。但是摄影语言很直观,表述准确明白。比如我写过一些文章研究故宫的城墙为什么是红色的,“中国红”是怎么来的,“中国红”是什么状态?中国人对红色的描述是有不同的状态。比如朱为正色,第二是赤,第三是丹,第四是绛,第五是绯,都归为红色系列,但是没办法用语言或文字准确分辨出来,摄影却一目了然,能够准确地表现出色彩的区别,影像是最直接的表达方式。我把摄影当作研究世界文化遗产的语言方式,“世界遗产影像学”学术体系重要的基础语言。 做世界遗产不是急功近利、一蹴而就的事,摄影有很多事情可做,有人想攀登高峰,有人想先锋前卫,但我只想把学问做得更深刻。哪怕我只是块垫脚石,为中国的摄影补一块短板,打一个基础,探索摄影学术性研究的可能。正如我在获奖感言中提到的:“历届金像奖作品经常会成为风向标,引导一个时期的摄影潮流。我更愿意成为一块摄影文化的铺路石。文化是摄影的底蕴与内涵,文化是摄影的品味与格调,文化是摄影的命脉与灵魂。在摄影的生命历程中,呈现天地万物的自在,传达人类心智的清明,印证思想精神的美丽。为此,我将不懈地努力。” 颐和园,谐趣园 记者:摄影技术革新日新月异,您认为摄影新人该如何处理好摄影理念与摄影技术的关系? 周梅生:说到底摄影的本质是要表达人类的思想、精神。摄影器材越进步,把握的精度越高、越准确。营养过度有时对正常健康反而是一种损害,屈就于技巧和高科技的器材性能之中,就无法应对摄影生命的考验。一定不能为外在表现所困惑,钻牛角尖——就物质说物质,就技术说技术,就器材说器材,而迷失了对摄影本质的追求。大多数的摄影技巧和器材只要花费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就可以得到,创造性灵感却有钱无觅处。技术和器材在飞速发展,有了思想的驾驭,摄影才能遨游长空。当思想平庸时,相机也无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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