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十堰,是南水北调工程的起点,天津,则是终点。3月22日,湖北摄影家孙建云的个展《水》将在天津滨海美术馆开幕。有意思的是,这部作品完全看不到“工程”的影子。 其实,任何摄影家个体的尝试与探索,既是他自身心性的选择,也反映着一个时代如何促使他如此选择。 水,简单均衡、无色无味,无常形,亦无常态。然,复杂多变、有情有思,有大法,亦有大道。 作为浩瀚宇宙中唯一拥有生命的星球,地球表面的70%是水;作为地球上最高等的生命,人类身体的60%是水。亿万年来,水源源不断地滋养,万物得以生生不息:江河湖海为之居,雨雪霜露为之饮;水,见证并参与了一个单细胞原核生物如何裂变、繁衍为1500万个物种的神奇之旅。有水处,便有生命。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圣经《创世记》震撼人心。万籁俱寂的初始,水,先于生命被造,更早与神的灵相近。而后约翰在约旦河中为耶稣施洗:“他从水里一上来,就看见天裂开了,圣灵仿佛鸽子,降在他身上”。原罪、救赎,以这水中的洗礼作为仪式与喻示。这是西方文明的根基。 在东方文明里,水,亦有至高的象征。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水为至善,无往而不利,不争而得天下。人是长在溪水旁会思想的芦苇,在脆弱的肉身里,仰望星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此普遍、高妙之物,当然毫无悬念地成为艺术永恒的主题,无论东西。千百代而下,或歌之、咏之,或舞之、蹈之,或绘之、摹之,飞珠溅玉、浩浩荡荡,汇聚成一条壮阔而无形的大河,贯穿于人类文化的动脉与历史的静脉,潮涌不止,奔流不息。 只有百余年资历的新手,倒不露怯。人们跟随摄影师的镜头,或看水是水,或看水不是水,或看水仍是水……。水在各式各样的影像里,是主角与对象,也是背景与线索。 摄影对水的表现与表达,不仅展示了水更为丰富的形态,更重要的,是展示了对其更加多元的理解。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和科技的巨大进步,水资源的开发与治理,包括资源分布的不平衡与干预,各种水利工程的兴建,对人类生存及生活质量的改善与影响,成为备受关注的社会热点。水的问题,既关乎国计,亦关乎民生。 对于一位恰好在一个国家级重大水利工程现场的摄影家而言,以上种种,是优势,也是劣势。优势在于,一个万众瞩目的题材,就在咫尺之遥,成功似乎触手可及;而劣势也一目了然,如此,创新突破的空间又在哪里? 湖北十堰,是南水北调工程的起点。但十堰人孙建云没有理所当然地选择纪实摄影来反映这一工程,而是反其道而行,干脆放弃了一切相关信息、事实、活动的纪录,把镜头对准了“水”本身,而且,以主观色彩极其强烈的平面构成和造型艺术的方式。 这种选择,与常人的预期大不相同。宏伟工程的建设场景、人物百态,已经有很多人去拍了,但是,水是什么?反而成了一个被忽视的问题。那么,我来吧!这看似简单的创作动机,却需要勇气和信心。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全然交托给水,到水里去,成为他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因此,得了一个绰号“水鬼”。 “水鬼”逐水而行,水是他的天地,也是他的灵魂。在水中看世界,大不相同。水的折射使熟悉的一切变形错位,刹那之间有了新的面目;水的流动制造了速度、节奏、明暗,变化无穷,而且,永远不可重复、永远超出想像;这是一个完全包融着你的物质,拍摄与对象之间没有了距离,却又截然分明。 摄影造像,这像也在自造,它是具象的,又是抽象的,静水深流,人却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水在眼前,千姿百态,如影随形;人在水中,却一掬成空,抱而不得。水,诠释着世上最难解的矛盾;而它自身,正是一个最迷人的矛盾。 孙建云愿意去拍摄这样的水,在他的认知里,水本身,才是一个水利工程的核心。摄影,不仅仅是纪录与见证,它也是表达与观点,或者说,它是一种历久弥新的发现。摄影不是只拍下已知事物供给观看,它同时向我们昭示未知的可能,那些隐而未现的感动与启示,常常在无言而幽远的光影里惊鸿一瞥、淋漓尽致。 著名艺术理论家阿道夫·希尔德布兰德说:“在艺术作品造型结构上出现的形式问题,并不是一个孤立地直接就自然对象提出的问题,它绝对是指向艺术家的。” 的确,没有一种形式,自在地就是某种诗意、伦理、意味、象征的存在,造型艺术所处理的对象,本身并不具备这些,而是通过一种表现方式的解释与呈现,才拥有独特的意义。艺术家,就是完成这项伟大工作的人。 事实上,以平面造型的手法来为水留影,并不鲜见。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经历了现代艺术对形式登峰造极的探索,仅仅依靠形式创新,已经很难了。或者说,语言与手法,人皆可用,已经不再成为艺术家独树一帜的关键了。 孙建云再一次为自己选择的,依然是从心而动的本能,也是与生俱来的积累。孙建云镜头下的水,雄壮恢宏,纯粹分明,纵横的线条传递着力量,也清晰着层次;在面积与面积的交错对峙中,色彩细腻地转动着,结构出富丽秀约的图案,似层峦叠嶂、似星空云汉、似金戈铁马、似花间残照……这所有的形式,分明散发着 一种特殊的气息。 呼吸领会之间,仿佛从屈子清朗高绝的行吟中来,那是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养出的瑰丽;又仿佛是从典妍精致的青铜器上借来的灵感,生动的狰狞,刻划着天真的想像;水光潋滟,曾侯乙编钟的雅音自水底传来,单纯而深长,绵延不绝;神巫兽鬼幻化夺目,绚丽多彩的漆器纹样正是他们活泼敏捷的变形…… 孙建云以水为媒介,向浸润涵养了自己的楚文化致意,以摄影现代的书写,使千年前的风骚,重新来到我们眼前,进入我们的肺腑。 那滔滔汉水,何曾停止过流淌?楚人孙建云让我们看到,奇特的光斑映照在水面,仿佛排列有序的文字,灵动的笔迹里藏着一个亘古未解的秘密,犹如天书。 作为与北方“龙文化”相并立的楚文化,亦称“凤文化”,融合了道、儒、释的审美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浪漫与激情的代表,流畅优美、生机勃勃、狂歌突进的创造力与深刻细腻的思想性熔冶一体。 直至今日,依然凭借着丰富的意韵与内涵,在现代的主题空间和生活理念中产生强大的影响,不仅成为一种对传统的体验和延续,也正在不断启发着人们对于众多当代问题的思考。孙建云即为明证。他的现代抽象之下,涌动的其实是本土传统的血脉。这恰恰是他的独特所在,也是他取之不竭的泉源。 孙建云不认为自己拍摄的是风光,甚至不以得到一张“好照片”为目标。 事实上,如果说风光指的是人类审视与欣赏的一种自然现象,风光本身并不负责为人类肤浅的唯美趣味,以及庸俗的消费主义背书。对于风光的热爱,与对于风光的清算,无非人事,风光,总是依旧。 而人的纠结反反复复、来来去去,之所以不是笑话而具备意义,并不在于哪一派终究占了上风,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人借着对外物的讨论,深入及校正了对于自身的认识。 风光的美、风景的冷、乃至景观的荒诞,俱是人事的变迁与人心的起伏。对此了解,却不必纠缠——无论哪一种摄影,都是为了超越局限,获取自由,而不是深陷负累,为一个转眼即变的风向执迷而不自知。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摄影正在经历着迅猛的发展与变化,“照片”实在也只是摄影之一种,而非唯一。这并不意味着摄影的传统美德会消失,也不意味着摄影不再纯粹。摄影在变得日益复杂的同时,以更广泛地被需要、更多元地被运用彰显着它的强大与独特。 比如,摄影在诞生之初,因其真实的记录特长迫使绘画从写实走向了抽象,但摄影并未只在写实的天地里行走,它也玩起了抽象,还玩儿得不错。同时,绘画也并未撤离写实的领域,那些栩栩如生的画作,依然标志着艺术的高峰。 所以,艺术的发展也如水性,纯粹却不单一,流动而善融合。海纳百川,潮来潮往,是水的常态,也是艺术的常态。会当击水三千里,直挂云帆济沧海,何妨以开放的心态接受摄影的改变、以及它带给我们的改变呢? 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庶几不惑。在孙建云为我们所拍摄的这一幅幅水的肖像前,我们慢慢认识水,细细品味水,以求不惑。 以上均为孙建云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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