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替乡党们把难处说出来” 摄影论坛的传播,媒体的报道,知道谢万清的人越来越多。城里人驱车几百公里专门到谢家沟看望老谢,西安美院的学生在老师带领下,也来到陇县谢家沟采风,自古到今,谢家沟从没有接待过如此多的城里人和文化人。老谢兴奋地带远道而来的朋友在山里转悠,他甚至义务当起了向导,给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发烧友带路。2014年,北京一位搞摄影理论的评论家告诉谢万清,欧洲一个黑人作家看到他的作品非常震撼,打算亲自登门拜访一趟。 “咱这穷山沟还没来过外国人,我这里条件差,不能怠慢了远路上的客人。”于是,老谢专门从城里买回来抽水马桶,把炕上的褥子都换了。可惜后来,作家因故未能成行。“马桶买回来我就没用过,冬天冻裂了几道口子,我用玻璃胶都糊好了。现在从马桶里舀一马勺水,我都敢喝!”说起这件事,老谢颇感遗憾。 不久,西安纪录片制作人宋满朝来到了谢家沟。他此行肩负一个宏大的任务,受凤凰卫视委托,要给谢万清拍摄专题纪录片《老谢》。纪录片的剧本已提前写好,宋满朝给老谢念了一遍。 “我不太满意,表现我的地方太多了。我这个人没有啥可吹的,主要是我们陇县这个地方,乡党们日子过得难。我想把陇县买卖婚姻和山区农田灌溉问题向社会反映一下。”老谢执意要制片人修改剧本,并提出“放弃所有摆拍”的想法。宋满朝认真听完,“好,按老哥的想法弄!” 宋满朝跟随谢万清断断续续拍摄了三年,长期行驶山路,汽车轮胎磨坏了四个。这期间,老谢拗不过妻子和儿子的敦促,到县医院动了腰部手术,困扰他半辈子的顽疾得以缓解。2016年4月,在宋满朝帮助下,又在西安汉城湖公园展出了记录四十多年来宝鸡风俗文化和乡村变迁的140余幅作品。老谢自己给展览取名《我的父老乡亲》。城里人说他是真正的艺术家,老谢连忙摆手:“我就是个老农民!”有人问他:“你一个农民办摄影展弄啥?”老谢的回答很简洁,“我觉得拍照片其实是在讲故事,讲你们城里人所怀念、所不知道的农村故事。” 2016年年底,宋满朝拍摄的纪录片《老谢》入围2016中国(广州)国际纪录片节,老谢作为特邀嘉宾“飞”到了广州。他那台“红梅牌”照相机早已坏掉,拿去修理,对方告诉他这种机子停产多年,配件都没了,于是,有日本摄影家送给他一部数码相机。在广州,老谢照旧用一口浓重的西府方言,表达了自己的摄影理念,“数码相机是耍电脑,不是真正的摄影!” 当月,纪录片《老谢》在凤凰卫视播出,随后,删减版又在央视黄金档播出。老谢和妻子安桂芹坐在炕上,谢家沟像过去无数个夜晚那样依旧漆黑安静,看着电视里的自己,老谢朝妻子说:“咱也上了一回电视,代表乡党们也说话了,这辈子没白活!” ![]() “入土前,我想出一本影集” 2017年8月,我决定登门拜访谢万清。得知我第一次到峰山,老谢在电话上嘱托了走山路沿途要特别注意的许多问题。找到老谢时,他挽起两个裤腿,拎一桶水,正在饮牛。 老谢剃了一个光头,看起来比电视上要老许多。院子没有围墙,除了一座平房,其余都是土坯建筑。老谢把我们迎进门,一张巨大的纪录片《老谢》的海报挂在墙上。 “谢师傅,咋不把作品挂出来呢?” 老谢摸了把脑袋,一声长叹,“挂个啥嘛,前几天差一点就全烧光了!” 原来,就在不久前,老谢家遭遇了一场火灾。当初在西安办完展览,老谢把140幅作品全部背回家存放,这些照片都贴在泡沫板上,由他堆放在偏房内。家里一根电线老化,冒出火星,引燃了泡沫板。老谢带我去看现场,整间屋子让烟熏成了黑色,地上堆满了烧毁残破的照片。 老谢捡起几张,“老婆子叫我拉出去全倒了,我舍不得,可惜了!” 这么些年来,老谢拍摄的底片足足有两万多张,但损毁的也不计其数。早年间,担心老鼠啃食,他就将底片用皮筋扎起来放入坛子、铁罐,埋进土里保存,打工回来后,挖出来一看,大部分坏掉了。老谢说,以前他的愿望是入土前出一本摄影集子,可经济上实在不方便,也就不抱希望了。最近几年,隔三差五外面来人找他,每次都从一堆东西里翻,费时费力,他想在院子里搭建一间活动板房,把作品挂进去。火灾后,老谢把自己的想法反映到县上,费尽口舌,层层批示,最后收到两千元补助。 “谢师傅,你现在也是陇县的代表人物了!“ “穷代表。除了一堆照片,给老婆和娃啥都没有留下,我这家长当的失败!” 后记 从谢家沟回来一个月,我接到老谢的电话。他告诉我,有朋友拿来一份英文报纸,上面登载了关于他的报道,他看不懂,原要找我帮忙念念,听听外国人咋说,可惜县上要拿去收藏,他忘记复印了。 半月之后,我再次接到老谢的电话。原来,那份英文报纸被省里领导看见,责成市领导给老谢安排一份工作。工作很快落实,是市里的一份闲差,老谢家里有两头牛,还有几亩地,妻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他走不开。老谢申请到县城工作,最后县里安排他到文化馆,一个月一千五百元。 我在文化馆找到老谢,他早先蓄起的头发全白了。 “老谢,恭喜呀!” “走运了!”他依旧憨笑。 下午一起吃饭时,老谢破例喝了几口酒,借着酒劲,他再次吐露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再好好拍几年,或许过几年,走运了,没准又能出影集了。” “一定有机会的!” 我和他碰杯,一饮而尽,又给他重新斟满。 祝福你,老谢。 ![]() 谢万清 【关于老谢】 谢万清,陕西陇县人,民间摄影家。他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用一架老旧的相机,纪录原生态的关中民风民俗,在身体多病,家庭生活困难的情况下,他利用地里干活、耕耘、收获的空闲时间,自己修相机、用碱面尿素等洗印底片,用独特的角度,拍摄了8000多张原汁原味反映纪录西部乡村发展和生活变迁的历史纪实照片。 【作者简介】 马鹏波,男,1993年出生,陕西宝鸡人。中文系毕业,致力于非虚构写作,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作品》《时代报告》等,著有非虚构散文集《麦子黄了,麦客不会回来了》。 镜相工作室独家稿件,任何媒体及个人不得未经授权转载。欢迎记录真实世界的个人命运、世情百态、时代群像。转载及投稿都请联系邮箱reflections@thepaper.cn。一经采用,稿费从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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